看着薛风手足无措,万分紧张的样子,樊栀心里还是蛮感慨的。
还记得第一天看到薛风的时候,他对她的态度相当疏离,还会时不时地笑话她对他欲擒故纵。
那个时候的她,对那个样子的他是真的喜欢不上。
可现在,他真诚却又稍显笨拙幼稚的举动,其实蛮能打动人心的。
她也不逗他玩了,而是直接说道,“你没必要那么紧张,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不过现在时间是真的晚了,你该回家了。”
薛风望向墙上挂着的钟,十点半。
的确是很晚了。
可他就是不想走。
他又坐回沙发上,修长的手随意地搭在沙发的扶手位置,缓缓说道,“我没有紧张。我就是怕你误会我是流氓,才向你解释。”
樊栀抿唇微微笑着,又点点头说道,“我真的相信你。”
薛风端起茶喝了一口,却没再说话了,而是低头翻着茶几上的报纸,很认真地看着。
樊栀忍不住又笑了。
看薛风这样子一时半会是不打算走了。
她干脆也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问,“薛风,要不要喝酒?我刚刚看到冰箱那里有几罐啤酒。”
薛风立刻拒绝,“不喝。”
难得两人可以静静地待在一起,他怎么舍得喝酒,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樊栀笑了,“你不喝,我喝。”
她随即把冰箱里所有的灌装啤酒都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
她麻利地打开啤酒罐,一咕噜地喝了好几口。
薛风静静地看着樊栀喝酒,以前,樊栀做的每件事,哪怕是好的事情,他都觉得她很没规矩,很闹腾。
可是现在,明明她在喝酒,他却觉得,她喝酒的样子,看起来无比的顺眼,甚至他身为旁观者,也被她喝酒的样子吸引得想要喝一口她手里的啤酒。
他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扭过头去,沉声问,“你和阿姨将来有什么打算?难道就一直这样躲着?”
樊栀倒头喝完整整一罐酒,这才有些颓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妈说她要拿她自己的钱去赔偿死者家属,但是你知道吗,赔完所有的钱,我们就会一无所有。
而我,真的很害怕变得一无所有。”
樊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悲伤的,甚至眼眶也红了。
薛风第一次看到向来乐观的樊栀露出这样沮丧的情绪,他很想伸手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然而,想到自己之前的举动差一点吓到了她,他就忍住了这股冲动。
他喝了一口茶,这才沉声说道,“其实我觉得,一无所有并不可怕。人只要还在,就能创造无限的价值。”
樊栀用不认同的眼神看着薛风,好一会,她才说道,“薛风,你还是太年轻了,所以你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让姐来告诉你吧,这世道,钱才是唯一能创造无限价值的东西。
至于你口中所说的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大概只会寸步难移吧,创造价值,是不可能的。”
樊栀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在心底里感慨,如果不是上一辈子的她因为一无所有,从楼上跳下,或许这辈子的她还会抱有和薛风相同的想法吧。
钱没了没关系吧?只要人还在,不就可以把钱挣回来了?
可是能挣钱的前提是,人是健康的,人有足够的才能,还必须有足够的资本,而这三样都必须是在有钱的情况下才能保证。
上天至少没那么狠心,竟让她重生在了一个富家女孩身上,所以她又怎么甘愿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只是,虽然她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想法,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却是难受无比的。
是因为想起曾经死去的痛苦体验,这一刻她才会难受得想哭吧。
她努力压抑着想哭的情绪,又缓缓说道,“如果条件许可的话,谁不想做善良仁慈的人?你以为我不同情那些死者家属,不想赔钱吗?可是从另一层面来说,我也是受害者啊。
他们应该找梁晓波的妈妈,而不是来找我。他们把我逼上绝路,难道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给的赔款?”
这话虽然是疑问句,可其实樊栀心里已早有答案。
在死者家属中,她就算死,也不值得同情吧,毕竟是她爸爸的失误,才导致了全部的人都没能逃出来啊。
薛风不能理解樊栀为什么会有那么悲观的想法。
在他看来,樊栀妈妈曾经是国企的会计主任,即便现在失业,凭借她目前的工作经验,也足够找一份好的工作了。
而樊栀,学习成绩正在慢慢地提升着,只要她稳定发挥,考上重点院校不是难事。
进了名校,就等于有了未来的保障,毕业后,她可以找到好的工作,好的工作也意味着好的生活。
他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是对阿姨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我觉得以你们的能力,就算不依靠叔叔留下的钱,你们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但那些可怜的老母亲,还来得及长大的孩子,还有失去爱人的女人……他们大概真的会因为没了这笔钱而寸步难行。”
薛风并非想指责樊栀什么,可这些话就是这样脱口而出了。
樊栀怔了片刻,然后她苦笑了一下,沮丧地说道,“我不是对某个人没信心,我是对老天爷没信心。它啊,最擅长把可怜的人赶上绝路。”
说完这话,她眼眶里的泪水已经忍不住要涌出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啤酒罐,快速从沙发上站起,然后快步走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樊栀打开了水龙头,这才低声地哭了起来。
自她重生后,她从没哭过。
这是第一次,她情绪失控到要躲在卫生间里哭泣。
没人能够明白这一刻她的心有多矛盾。那些被她刻意压下的情绪,在被薛风用那样的话语刺激后,终于全部爆发出来了。
她曾经穷困潦倒过,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些死者家属有多可怜?
在厂里工作的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顶梁柱都塌下了,那个家还怎么撑下去?
而她明知道张惠美有足够的钱去赔偿那些人,却不肯让张惠美赔钱,难道她心里就不痛,不自责,不难受吗?
到底是豁出去,还是狠心点,继续做个自私的人?
这对樊栀而言,是天底下最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