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清晨,孤独院里正在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场景。
“娘,你养我小,我却无法养你老,你不怨我吗?”此时,牛二娃说不后悔是假的。昨天,头脑发热,把头奖全部捐给了别人,却没想到还有郑院长也同样需要这笔钱,假如时间可以倒退,他至少可以保留一部分奖金,能让郑院长安度晚年,甚至,可以让她东山再起,把孤儿院重新开办起来。
然而,这都是假如,谁都无法回到过去。唯一能留给她的,是牛二娃获得的“明城市特别慈善大使”荣誉证书。
郑院长面带笑容,安慰道:“为娘身体硬朗,我儿不要牵挂,安心上路吧。”
“娘,我走了。”
“嗯,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郑院长握着牛二娃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这一别,真不知道这娘俩儿还能不能再见。
夏天看了,心酸不已,悄悄擦拭着两行眼泪,心中暗想,郑院长,您要好好的,我会代替牛二娃,为你养老的。
“夏天,辛苦你了。”临别,郑院长没忘记交待夏天一句。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两人缓缓离开了孤儿院,从后视镜里虽然发现郑院长已经伤心得瘫坐在地面上,牛二娃却没敢停留,他担心,一但停了下来,恐怕就更不想走了。
两人同时感叹道:人生哪有不遗憾!
的士车往明城方向行驶一百公里,然后,便转道去了夜郎谷。
夜郎谷属于小众风景名胜,有时游人如织,有时门庭冷落。
两人不是来参观风景的,所以,他们把车停在公路尽头,沿着羊肠小道,边走边问,找到了类似于原始部落的一处小寨子。当牛二娃拿出铁盒时,一位上了年纪的族人大惊失色,匆匆离开,不一会儿,族长便来了。
族长带着他和夏天进了一间大屋子,分主次坐定,然后叫他打开铁盒,确认信物过后,开口说道:“孩子,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接着,族长便揭开了牛二娃的身世之谜。牛二娃原本是夜郎谷第十八代巫蛊传承人,出生时便父母双亡,懂命相学的族人说,他不是巫蛊传承人的命,而且会夭折。于是,族人商议,与其让他等死,不如将他逐出夜郎谷,由他自生自灭。当时,谁都害怕巫蛊密咒,再无人敢做传承人,那只铁盒便藏在牛二娃身上,带出了夜郎谷。
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就能开启巫蛊密咒的大门。
“族长,您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族长很严肃地说道:“你要不信,可以当面脱去上衣,看看背上是不是刺有这样的印记。”
“这倒不用。”牛二娃知道背上有这么一个印记,还一直认为是胎记呢。
“好孩子,你既然活着回来了,说明老天看得起你,快去开启属于你的巫蛊之门吧。”族长话音刚落,门外两名大汉进来就要驾着牛二娃离开。
他才没心思管什么巫蛊之门呢,立即喊道:“等等,我想求族长一点儿事情。”
“什么事情?”族长问。
“我想先去祭拜自己的父母。”
“可以!”
“我想把自己女人的寿盒埋在父母身边,并且给她列个牌位。”
“可以!”
“可是,我不想做那什么……第十八代巫蛊传承人。”
族长眯着眼睛,看了牛二娃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孩子,此事由不得你。”说着,一扬手,两名大汉直接把牛二娃拖走。
夏天见状,立即问道:“族长,你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说实话,牛二娃在她眼中,算得上身材魁梧了,而在夜郎谷,每个男人的体格都不比牛二娃差,她担心万一发生冲突,牛二娃会吃大亏的。
“哦,抱歉,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芳名,来我夜郎谷,所为何事?”族长就像个古人,还夹杂着文言文。
“我叫夏天,是牛二娃的好朋友,也是他的贴身医生,我的职责是……”
族长听明白了,心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于是,表面还是很客气,说道:“既是客人,请到客房稍作休息,一但用膳时间到,老夫自会安排人送美食给你。”
“族长,先听我说嘛,牛二娃他……”
“下去吧。”族长根本不听夏天解释,便命人把她软禁到了旁边的阁楼中。
牛二娃被两名大汉“请”到了牛家祠堂,才获得暂时解放。
他观察着周边环境,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祠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牌位,没人告诉他父母姓名,于是,他就面朝最中间的地方叩头,说道:“爹、娘,儿子回来看你们了,你们还好吗?反正,我也快来陪你们了,你们记得来鬼门关接我啊,要不然,我也找不到你们的。”
牛二娃偷偷朝门外看了几眼,见无人监视自己,便悄悄从胸口处、把藏在里面的两个牌位取了出来,放到稍微空一点的地方,又说道:“爹、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把你们的儿媳和孙子都带来了,一会儿,我会把她的骨灰送到你们身边,让你们先团聚。哦,对了,我的身体恐怕不能回到这儿,它已经属于夏医生了,要用于医疗研究,你们不会怪罪我吧,放心,虽然我身体不在你们身边,但是,我的灵魂一定会飞回来的。”
两名大汉在门外等了很久,见牛二娃还在神神叨叨的,根本没有出来的打算,于是,立即上前把他驾走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没人回答,等他再获得解放时,已经到了一个石洞前。
“喂,我好歹也是传承人,你们对我客气点,行吗?”牛二娃挺了挺腰板,还是比人家矮半头,他立即装出可怜的样子,说道:“两位英雄,你们想干吗,明白告诉我,好吗?”
一名大汉忍不住,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传承人,应该知道要干什么?”
“太好了。”牛二娃假装狂喜,然后,又伤心起来,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葬在何处,你们说,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那汉子指着石洞旁的两处墓碑,说道:“看,就在那儿。”
“多谢英雄指点。”牛二娃立即奔跑过去,认清两块墓碑主人分别为“牛群”“牛婆”后,叩头便拜,边拜边默数着,九九八十一个响头,一个不差。
多诚实的男儿,看得两名大汉暗自佩服。
牛二娃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擦干两行眼泪后,小心翼翼地走近石洞,拿出那把古老的钥匙,轻轻松松打开石门。他在想,这锁都快烂掉了,没钥匙同样能打开。不过,好像始终没人这么做,也许是这儿的民风纯朴,也许,是因为他们迷信、担心会受到巫蛊的诅咒,至今才没人敢打石洞的主意。
许多年没人进入石洞,石门刚被打开,一股浑浊的、刺鼻的气味便从内往外,扑面而来。牛二娃在石洞内外空气已经正常流通后,才借助手机电筒微弱亮光,进入了洞内。
他感到有些害怕,跑到洞口,邀请两名大汉一起进去。
大汉连连摇头,说是此洞除了巫蛊传承人,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必死。
他无可奈何地再次回到洞内,走马观花般看来看去,几处洞壁上刻画着奇怪的符号、还插有人形插图,最深处的洞厅里,还有粗糙的木制桌椅,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本陈旧的古书,古书分别标注有“巫蛊秘传、牛群私藏”字样。
整个石洞,再无其它。
他心想,这里难道就是爹娘的家吗,也太寒酸了吧。
看来,这石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于是,他嘴吹手弹、清除掉书本上厚厚的灰尘,再将其藏在衣服里面,仓皇地跑了出来,慌称洞内有蛇,吓得两名汉也跟着逃走了。
天色暗了下来,小寨子家家炊烟袅袅。
牛二娃回到族长接见自己的屋内,而族长却早没了踪影。他立即给夏天打电话,得知她被软禁在阁楼里,便叫她把何花儿的寿盒用绳索从窗口放了下来。他抱着寿盒返回石洞,在爹娘墓碑中间居下位置,刨好一个土坑,把寿盒安放了进去后,心中默念“入土为安”,手捧泥土把寿盒进行了掩埋。
黑夜,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牛二娃去石洞里躲了半响,感到又冷又饿,便又跑到了牛家祠堂,顺便还可以向牛家祖宗借点供品充饥。
黎明时分,睡梦中的牛二娃好像听到了何花儿的呼唤,便迷迷糊糊地、从空旷的地方,爬到了香案底下。就在此时,牛家祠堂因年久失修,又下了一夜的雨,轰然倒塌。而牛二娃刚才呆过的地方,从屋顶掉落下来的瓦砾,瞬间堆彻如山。
族人发现险情后,立即组织人员过来救人,刨开各种杂物后,却发现牛二娃已经卷缩在香案脚下,似乎没了气息。
全族上下开始手忙脚乱起来,疏于看管的夏天终于找准机会,逃出了阁楼,跟着人群来了牛家祠堂,见众人要把牛二就地埋掉,她大喝一声,说道:“请等一下,他还没有死……我只需要一碗盐水,就可以救活他。”
族长将信将疑,还是命人准备了一碗盐水,递给了夏天。在盐水和强心剂的作用下,牛二娃果然又苏醒了过来。族人便以为夏天会仙术,能使人起死回生,比传说中的巫术更厉害,纷纷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天借此机会告诉大家,这是现代医术,而不是大家迷信的仙术或巫术。她还恳请大家,要相信科学,别再逼迫牛二娃去做巫蛊传承人。
族长当即答复夏天,放了牛二娃和她,并命令他们立即离开此地。至于巫蛊传承人,既然牛二娃已经主动弃权,族长表示,会继续等待有缘之人担此重任。因为,这是他的祖先定下来的规矩,不能因此而废除。
牛二娃回到的士车里,便把几本古书给了夏天,说道:“我听说过,夜郎谷巫蛊和古代中医学有很多互通之处,她们都是借用了中草药的特殊功效,巫蛊用于装神弄鬼、蛊惑人心,而医学用于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背叛祖先、沦为家族罪人,把这几本书偷了出来,只要对现代医学有用,我死也心甘。”
夏天随便翻了几页,如获至宝,惊喜道:“这可是罕有的文化瑰宝啊,难为你了。”
“那就好。”牛二娃突然想起牛家祠堂被毁,心里又很失落,流下两行泪来,说道:“也许是我做得有些过份了,祖先发怒,把祠堂毁了。”
“你这是舍小求大、深明大义,为现代医学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别想多了,好吗?对了,我已经以你的名义,给了族长足够修复牛家祠堂的费用,放心吧,这也算是你换一种方式赎罪吧。”夏天真会做人,要不然,族长哪这么爽快把两人放走啊。
关于夏天的各种好,牛二娃永记心中,只求来世再报。
两人赶回明城市,天色已晚。
夏天第一时间把古书转交给了教授,刚回到车上,便接到教授电话,“夏天,你在哪儿淘的这几本书啊,对‘天使一号’后续研究太有帮助了。我初步构想,把这几本书加以校正后,公开出版,向医学界进行广泛推广,至于版权费,你可以开个价。”
“这书是我的朋友牛二娃私家珍藏的,他表示分文不取,捐赠给了人类健康研究中心。”
“牛二娃?”教授想了想,才记起这个名字,正是注射了“天使一号”的那个人,不无感激地说:“我知道了,你替我要好好感谢人家啊,对了,我可以想办法申请一笔奖励金,你什么时候方便到研究中心领一下,把它转交给牛二娃的家人,就算是对他微不足道的报答和明明白白的交待吧。”
夏天在接听电话时,按的是免提。而教授的话,牛二娃全都听见了,感觉浑身畅快。这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能被人需要所获得了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