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挚爱悲剧,因悲剧的底处,常有某种漂亮的货色,所以我才喜好悲剧。
--卓别林
(一)
“命运之神捉弄人时,既不稍存怜悯,又不顾及公道。”当69岁高龄的卓别林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生活时,这样写道。
卓别林的童年是异常艰辛的,但苦难没有将他打倒,反正铸就了他坚强乐观的个性,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
查尔斯·斯宾塞·卓别林,人们又亲热地称呼他为查理。他出生于1889年4月16日,在位于英国伦敦的沃尔沃斯区的东街,父母均是才艺俱佳的艺人。母亲哈娜·希尔是杂剧场的喜剧演员,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但却因身材娇小玲珑,面孔白皙,表演中又常常带有幽默的逗趣,深得观众的喜爱,一度成为名角。卓别林的父亲是一位非常沉静、喜欢深思的歌舞剧演员。年轻时,他嗓音洪亮,眼睛乌黑,具有东方的神秘之美,是剧团中数一数二的次中音。
在最初的几个年头,这个家是充满温馨和富裕的。父亲每周挣40英镑,加上母亲的收入,支撑三间房子和雇佣一个女仆是绰绰有余的。但是,生活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卓别林先生酗酒成性,这在喜剧演员中似乎是很难避免的宿命。
伦敦的雾气使得这里常年潮湿和低温寒冷,使得酒业发达、酒馆林立。19世纪末期,有戏剧演出的街道周围都有酒馆,而且几乎所有的戏院都设有酒吧,演完戏在酒吧里泡一泡已经成了多数演员的习惯。这一习惯也给戏院老板带来不少额外的收入,很多名角的钱就这样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老板的口袋里。
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酒精,使不少艺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卓别林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同很多人一样,喝酒买醉之后,暴力的一面就显露了出来。在与妻子哈娜的几次严重冲突、甚至动武之后,卓别林先生搬离了这个家。
哈娜活泼幽默,直率热情,充满爱心与责任感,同时也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人。与卓别林先生分手后,他勇敢地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大一点的男孩名叫雪尼,与查理同母异父。她甚至连查理的赡养费都没向法院申请要求卓别林先生出。那时正是哈娜演艺生涯的鼎盛时期,她每周可以拿到25英镑的包银。所以每次出门时,她都把两个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雪尼穿上一套贵族公立学校的学生套装;小查理穿着蓝色天鹅绒外套,戴着一副蓝色的手套。
秀发垂肩、年轻漂亮的少妇打着花伞,领着两个手拿风车、汽球、活泼可爱的孩子,沿着威斯敏斯特桥路漫步而游,那情景简直就是一幅美术名作。
这个时候的小查理生活是非常快乐的,他跟随母亲和哥哥一起到水晶宫游乐场看杂耍,乘坐游艇在泰晤士河上观光,还可以去坎特伯雷杂剧场坐在红丝绒椅子上看表演,可以花6便士在娱乐场的木桶中摸彩。街上那些吸引人的店铺、酒馆和音乐厅,水果店里陈设得五光十色的各色水果等,全都深深地吸引着小查理的注意。这时候的小查理,生活简直无忧无虑,连做梦都是五光十色的。
(二)
仿佛一夜之间,小查理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嗓子是一个演员的根本,而母亲哈娜的嗓子早就常常失润,而且喉咙很容易感染,稍微受点儿风寒就会患喉炎,一病就是几个星期。但她又不能撇下工作不做,相反,她必须继续演唱,以挣钱来养家糊口。结果,她的声音越来越差,演唱时甚至常常低声细语,惹得观众不满,大声喧哗。加之经济萧条,剧团的生意也越来越差,哈娜整天对自己的嗓子提心吊胆,精神也逐渐垮了下来。
为了生计,剧团只好到伦敦以外的地方演出。那一次是在伦敦西南30多英里的奥尔德肖特自治市的俱乐部里演出,前来看戏的大部分是驻扎在附近的士兵。他们可不像那些有钱的城里人那么有礼貌,稍微一不如意,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演员赶下台。
不巧的是,这时又恰好赶上哈娜喉炎最严重的时候。由于不放心小查理一个人待在旅馆里,她就把他带到俱乐部,然后安置在俱乐部的后台。小查理依旧躲在二三道侧幕后,看着母亲的表演。
哈娜勉强维持着开始演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下面的观众根本听不清她在唱什么。士兵们很不耐烦,他们大声地嘲笑她,还跟着乐曲憋着嗓子唱起来,甚至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哈娜知道没法唱下去了,她懊恼地走进后台,台下立马大声喧哗起来。
剧团的人急得团团转,舞台监督一眼看到躲在侧幕边的小查理。他灵机一动,建议哈娜让小查理上来表演,因为小查理曾经当着他的面表演过。
就这样,小查理懵懵懂懂地被领上了舞台。他遗传了父母的表演天赋,上台后一点儿也不怯场。大大的幕前出现了他小小的身影,他唱起了那首正流行的歌曲《杰克·琼斯》:
一谈起杰克·琼斯,
哪一个不知道?
你不是见过吗?
他常常在市场上跑,
我可没意思找杰克的错儿,
只要呀,只要他仍旧像以前一样好。
可是呀,自从他有了金条,
这一来,他可变坏了。
……
小查理活泼的动作和清脆的童音,立即赢得了士兵们的喜爱,他们纷纷将便士扔到台上。可爱的小查理见到滚到脚边的钱币,马上停下来,并且极其认真地说:
“请等等,我必须先捡起这些便士才可以继续为先生们演唱。”
虽是童言无忌,但话一出口,台下台上哄堂大笑。舞台监督赶快走出来,帮小查理捡起那些便士。小查理眼巴巴地看着这一切,便脱口而出:
“先生,你可不能捡着归自己,这全都是给我的呀!”
说着,他还急巴巴地紧跟在舞台监督后面。当看到那些钱被交到站在侧幕边的母亲手上,他才放了心。观众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小查理又回到舞台中间,从容地接着唱了起来:
可是呀,自从他有了金条,
这一来,他可变坏了,
只瞧瞧他怎样对待哥儿们,
就叫我心里十分地糟。
现在呀,星期天早晨他要读《电讯》,
可以前呐,他只翻一翻《明星报》。
自从杰克·琼斯有了那点儿钞票,
嗨,他得意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小查理继续不慌不忙地边唱边舞,还跟观众们说着话,并且还唱起了一支母亲经常唱的爱尔兰歌曲,那是写给军人的,带有进行曲的味道: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叫我着了迷,
赖利赖利,就是他那个小白脸很中我的意。
……
小查理越唱越起劲儿,最后还模仿起母亲的沙哑声来。观众们也来了热情,便士如雨点般飞上台。谢幕时,母亲走出台来,领着小查理,观众又大声鼓起掌来。
那天夜里是小查理的第一次登台表演,也是母亲的最后一次。
(三)
冬天很快就到了,哈娜的嗓子越来越严重,眼看登台无望,哈娜只能不断地节缩开支。那两年里,他们一再搬家,房子也由原来的三间变成了两间,直至一间,居住的环境也更加阴暗了。没有了收入,储存的积蓄也很快花光了,哈娜把自己的首饰和值钱的东西也都拿出来卖掉了。
在现实的困境之下,哈娜开始笃信天主教,希望借由虔诚的祷告能够换回失声的嗓音。经济的威胁也让她不得不放下自尊寻求法律的援助,向卓别林先生要求小查理的抚养费。卓别林先生答应每周准时补贴给小查理10先令。
哈娜自己偶尔还帮人家带孩子补贴一下家用,但这活计很短暂。因此,她又靠着自己会做衣服的技术租了一架缝纫机,给教友们缝衣服,艰难度日。
尽管生活艰辛,但哈娜始终满怀希望。她的那一箱子戏装仍然放在房间的角落里,她热切地期盼着它们能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而且即使在这样窘困无奈的日子里,哈娜也尽量保持一个好母亲所能给予孩子的最大影响。她以一个艺术者特有的敏感,觉察出了孩子们的天赋,因此一有空闲,她便声情并茂地给两个小观众表演。
哈娜用她那沙哑的嗓音轻声唱出她自己创作和唱红一时的《我是女法官》,那首轻快、活泼的歌曲让小查理百听不厌:
我是一位女法官,
也是一位好法官。
判断案子真公平,
审理官司很在行。
我要教律师,
明白几件事;
还要让他们看一看,
女孩到底有多大能耐多大胆。
……
此刻,哈娜甚至忘了手中的针线活,她以惊人的潇洒姿态开始表演她那优美的舞蹈,同时还绘声绘色地扮演着几个角色,在小查理和雪尼的心中播下艺术的种子。她还时不时地以自己敏锐的观察力给孩子们讲诉那些当时著名的男女演员的艺术技巧和表演才华等。
多年以后,卓别林仍然记得母亲充满感情而又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解《圣经》的情景:基督如何爱怜穷人和孩子,如何对一般人体谅和宽容。面对一个不幸的女人犯了过失,暴徒们想要砸死她时,基督如何挺身而出:
“你们之中有谁敢说自己绝对没有罪过,才可以用石头砸这女人。”
这些人物和对白深深地印刻在小查理的心中。他被母亲所描述的故事打动着,在读到耶稣离世的最后话语时,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哈娜呜咽着说:
“他是多么富有人情味呀!”
冬天渐渐临近了,孩子们也一天天长高,旧衣服都穿不进去了。由于没钱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哈娜就只能改制自己的衣服:雪尼穿上了袖子上带有红黑两色条纹、肩上打了褶儿的上衣,脚瞪一双截低了的高跟鞋,同学们都嘲笑雪尼穿着“雅各给的彩衣”。因为这个,雪尼在学校里常常与人打架。而小查理则穿着用母亲的红色紧身衣改制的长统袜,被大伙逗趣地称为“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
哈娜愈是为生活发愁,生活就愈是折磨她。她的偏头疼发作了,缝纫机也因为没有付足租金被搬了回去。尽管母亲连心爱的戏服也当了,但全家依然衣食无着,因为酗酒的父亲并没有按时支付那10先令的赡养费。
在这种祸不单行的情况下,哈娜只得另找一位律师。可律师看出这件案子没多大油水可捞,就不愿意帮哈娜打官司,而是劝她领着两个孩子去请求兰贝斯市当局救济,这样可以迫使父亲出钱。哈娜走投无路,只得决定三个人一起到兰贝斯贫民习艺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