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一般地冲到了被警车包围的茉茉薇的家里。
边缘的两个警察拦住了我,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险些带着他们翻越警戒栏。
茉茉薇的爸爸忧伤地看着我,让我进到了房间里。
我突然安静得可怕,连我自己都感到那种空气中都能呼吸到的痛楚,茉茉薇的爸爸给我倒了杯茶,和我坐在没有灯光的餐厅前。
我听着他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口喝下的声音。
他长时间因为悲伤而无法放松下来的脸僵直地颤抖着,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能拥有的坚强,就像我现在的样子。
警方和之前一样在录笔录,茉茉薇的爸爸表示现在什么都不想做,茉茉薇的妈妈去警方那里带茉茉薇回家。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和茉茉薇的爸爸坐了很久,很久,知道外面的天空暗淡下来,屋里被黑暗慢慢从角落里灌流着。
悲伤不那么急剧和激烈了,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地,不可置疑地烙印不断刺痛着内心巨大的伤口。茉茉薇的爸爸好像失神一样,突然说了句天黑了呀,然后慢慢起身打开了附近的灯,看着他灯光下高大却脆弱到要跌倒的样子,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痛苦在心底泛滥。
茉茉薇的爸爸给我讲了大概的事情经过,我也不能多问,仅仅我所听到的,就已经让我窒息般地阵痛,每当触及那些字眼,感觉心里的伤口被一次次撕裂着。
茉茉薇在和她男友外出的时候被绑架,和之前那个构造出来的绑架案相似,他们先放下了她男友,让他被扔在了路边,但是茉茉薇却一直没有被放回来。直到今天,下午有人在河滨路的河床边看到了茉茉薇的尸体。
茉茉薇的父亲麻木地说着,手指机械般地颤抖着。
夜深了。还有一些警察进到房间里,想通过调查茉茉薇的房间和询问相关问题来获得破案线索,而茉茉薇的父亲就那样,瘫坐在餐桌旁,看着这些人在来来去去。
我在桌边,一样麻木地看着,听着,说着,仿佛灵魂不在我的躯壳,而在上方悲伤的黑暗中。茉茉薇的父亲执意留下我过夜,我点了点头,继续和他一起坐着,麻木着。
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已经完全安静的周围,不那么熟悉的茉茉薇的家,茉茉薇房间的装饰物和搜集证物留下的狼藉形成鲜明对比。眼前,我感觉不到泪水的湿润,只是一种疼到炸裂让我无法闭上双眼的痛苦。
我醒来时,在一张柔软却依然让我全身疼痛不堪的床上,感觉自己的力量似乎都和灵魂一起吸附在了其他地方。茉茉薇的父亲双眼红着,坐在远处的座椅上,神情未曾改变。
我离开了。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不知道为何待在这里一样,不知道为何离开了这里。
走过两侧冬青抑郁的森林公园长廊,走过苍白河岸的大桥,走过异常安静的民巷,走过昏暗天空下一切可悲的景色。
我想哭,我怕哭,我不知道能不能哭。
旁边不知何处,在拐角处的街道,悠悠传来了苍茫的歌声。
那熟悉的歌声……
同一首歌。
是学校里……传来的吗……
我……我拖着身体,拉着自己向前踉踉跄跄地走着。
“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听着歌声,远处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歌声。
“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终于迎来今天这欢聚时刻……”梦?我现在如果可以,如果能是一场梦……
“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我停下了,不知怎么再也走不动了,我感觉自己身体已经不稳了,我在努力克服着悲伤的力量不被压倒。
“在阳光灿烂欢乐的日子里,我们手拉手啊想说的太多……”昏暗的天空下,我无能地感到腿疼痛到无法再继续站立。
“星光洒满了所有的童年,风雨走遍了世界的角落……”我的膝盖发软,整个身体往下坠去。
“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我感觉不到力度地摔倒在地上,整个身体瘫倒在坚硬得绝望般的地面上。
“阳光想渗透所有的语言,春天把友好的故事传说……”我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在没有人看到的天空下,如果上帝也不曾哭泣的话。
“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
“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
甜品店里,我坐在靠边的咖啡桌旁,麻木地盯着眼前的虚无。
咖啡的热气悠然地飘洒着,在这轻伤的音乐中显得尤为的浮躁。
几个月前,茉茉薇带我来到这家甜品店,她最喜欢,精心安排和我相约的地方,我和她当时多么开心和激动地度过了那个下午。
店里轻轻放着西单女孩翻唱的天使的翅膀。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影,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茉茉薇就像天使一样,经过我的生活,悄然地离去。回忆起和茉茉薇度过的那些美好的,珍惜到再也无法拥有的回忆,我突然恐惧到牙齿都在打颤。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稀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我想到当初和茉茉薇离开这里以后,回到家的时候,听到茉词惨死的消息。现在,我又在这个地方,好像时间没有真正走过。我的心,似乎就在这一刻被冻结了,不曾再次清醒来。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歌声很快到达了高潮,我的情绪也随着歌声而彻底崩溃,我在音乐声中趴在咖啡桌上无助地哭着,世界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如此绝情和出人意料,如此痛彻心扉的不可思议。
“若生命直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歌声慢慢轻了下去,我的情绪也随着歌声,慢慢安静了。好像繁华之后无力残局的叹息,兵败敌阵之后的奄奄一息,无法获胜的无奈坦然,那个轻轻的声音,随着甜品店即将结束一天的营业而慢慢经过,离开。
我现在冷静下来了,痛苦没有迷乱我的内心,而让我更清刻地明白我必须要收起过度的伤心,我要去做的事情,一定会有很多,每一件,都不是我现在靠着自己的痛苦哀求能解决的,我要去找普卡那,我要知道茉茉薇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遭遇,然后无论如何,为她,还有茉词讨回公道,如果这我都做不了的话,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茉茉薇,茉词?
夜晚的橙黄色灯光如此地刺眼,但也无法阻止我现在内心的那种长期未曾释放的愤怒,仇恨和痛苦。我来到了秘密基地。
普卡那似乎有些惭愧地等待着我,那种感情,让我很难受不知道怎么说。明明事情应该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事情可以有好的结果,明明世界可以有美好的结局……
可为什么这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到我身上来?
为什么世界要这样对我?
就不能……哪怕给我一点点的安慰,哪怕让茉茉薇得到一丝的幸福而不是这样离开了她爱的世界……
普卡那告诉我,他这里并没有太多事故详情的线索,茉茉薇家里并没有可以记录到什么的电子设备,包括他们失踪的那条道路,是很久没有修过的老路,可能年代都有我的年龄了,那条出城之路连接到好几处的岔路口,也就是说下一处看到绑匪车辆的地方,可以是任何地方。绑匪的车可能是通往各个方向,就像其他方向开来的车一样,普卡那甚至监测了那段时间所有可能经过路段的车,但是对比那些得到的车主数据和犯罪记录,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而且,他们就像我和茉茉薇被绑架一样,没有什么反应就失去了意识,据那个男生说,他中途醒来一次,只看见他和茉茉薇被绑在车里,还有三个其他的蒙面黑衣男,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被扔下了车。
在普卡那截取的口供中,他并没有很清晰地交代清楚那些人到底交流着什么,普卡那认为这很正常,因为正常人被绑架,保持不了冷静受到创伤才是正常的事情。
普卡那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了我尸检报告。他说茉茉薇在死亡前受到了长时间的侵犯,体内的很多器官也因为殴打而出血,而且她死得很痛苦,无论是谁,施害者没有任何的仁慈之心,而是特别尽可能延长着施暴的时间。
普卡那说法医说这些伤口不仅没有丝毫的尝试感和犹豫,而且做得残忍至极,不仅仅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残忍而残忍,更像是去单纯满足自己快乐而去尽可能坏到尽头。
不仅如此,在茉词出事之后,对茉茉薇如此明目张胆地做这样的事情,还在白天的时间把她抛在人流很大的河岸上,这简直就是在向所有有良心的正常人示威,简直是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对社会的报复,让人们知道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恐怖变态。
警方这次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了,上层也派出了极大的人力去调查,从茉词的死,茉茉薇和我被绑,到这次茉茉薇的死,连着三次重大的刑事案件,还都针对性地发生在茉氏家族上,无论是谁都会想着,茉氏家族是不是招惹了黑道上不该惹的人,才会让他们完全不顾后果地去把事情做到这么绝的地步。
“所以说……你要做什么……”普卡那担忧地看着我。
“你认为真的会有什么阻止得了我吗?”
“李……”普卡那想说什么,但是很快陷入了无奈的沉默,然后痛苦地转过了头。
“普卡那,对不起,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论是谁,即使是神畏惧的敌人,我也会让他血债血偿!”
“你要怎么做?”普卡那问着我。
“我要为她维护正义,为茉词,为这个城市无辜牺牲的所有人!”
“你真的确定,在复仇的怒火下,你肯定会不冷静,就算真的要复仇,你也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我这次绝对不会阻拦你,但是你也不能鲁莽到把自己的性命如此浪费地交托在不应该的地方。”
“……你会帮我的,对吗?”
“我不愿这样说。”
夜晚,高桥下,河岸旁的高地。
地上的荒草在风中压低。天边的风声似乎在微弱的月光下低啸。
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面前夜晚中变得激烈翻涌的暗流,耳边只有远处的风声和不那么清晰的水声。
普卡那静静地坐着我的旁边,和我一起,看着远处黑暗中,渐渐清晰的一切。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茉词死去的那个夜晚,失魂落魄的我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这里,脆弱地倒在尚和普卡那的身前。
还有……从亚卡灵区被卜天继接回来的那个晚上,遥远地看着河岸这个熟悉的地方。
我们好久没有说什么。
只要风声从四面八方来回穿行着
远处的灯光好像变得暗了些,不少地区重新笼罩进了黑暗之中,高架桥上的车流依然没有减少,出城和进城的车辆,如同一道道光束一闪而过。
“你知道的,我一定要去做些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看到茉词的死,茉茉薇受到那样的对待……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感到放在膝前的手指都僵直到不能弯曲。我已经哭不出来,但是感到好像身上的每一处都像在哭泣,在晚风中每一处暴露的身体都在感受着世界黑暗中的无尽阴凉。
“……但是……我不想说但是了,会有什么结果……”
“我会死,但是……”
“你的父母,朋友……李,你不是我,你还有很多宝贵的,不能让你舍弃的事情,为了她,我知道,也明白你想怎么样,但是,你真的,能通过这样,把她受到的伤害偿还吗……”
“我……我……我不想这样!为什么……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越发感到自己的无能,因为,即使是冷静下来要去复仇的我,也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让事情走向怎样的,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结局。
“李,我知道一直去忍受这些黑暗和残忍的现实有多么痛苦,短暂的平静又会是多么难得的奢侈,我们并非在穷途末路,人生也不是你想的,只有这种结局……”
一阵阵地晚风从河岸对面不知何处的黑暗深处吹拂而来,微冷的视野中看不到远处的路程究竟有多少深渊。
“普卡那……你说的,你知道,我都明白……”我靠在脸边无力的手慢慢划下。
“只是……”我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漆黑翻流的水面。
一阵夜风从身后的高坡慢慢下降,漫过普卡那坐着的草地,从脚边向我告知着它的到来。
“有些人……需要死。”
看着黑暗中的远方城区,我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