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妮原先以为在预审上又会听到控辩双方的一番唇枪舌剑,结果这次两人都出乎意料地表现出克制。麦琪提交了证人的材料,然后就默不作声地站回到一边。
“你的证人,古斯塔夫?范宁,是一名异端?”法官问,此刻她穿上了肃穆的长袍,跟头上那一把脏辫极其不相衬。
“严格意义上,我更喜欢称他为局外人。他只是读过异端书籍,无论官方法律还是异端法律,他都不了解。”
金妮点点头:“那么控方有什么意见?”
“没有,法官阁下。”
“那么对于控方提交的证据……”
“没有异议。”麦琪耸耸肩。
金妮说到这里,低头翻了一页备忘录:“鉴于最近’面纱’的状态非常不稳定,我提议把第一次庭审放到明天晚上,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休斯开口说:“没有问题。”
“好的,那么,如果没有其它事……”
“法官阁下,请稍等……”金妮抬起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黑以赛亚。
“昨天发生的事,大家都已经看见了。被告在安全区里来去自如,我们身边潜伏着一个职业杀手,再加上安全区外那些小丑……法官阁下,我跟特勤队剩下的人员聊过,他们……”
“公诉人阁下,够了。我答应你,我会慎重考虑用特勤队补充法警这个建议的。”金妮强行打断了休斯的话,后者只得悻悻地回到原位。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我们的人在城市外围的黑曜石墓碑群中,发现了这次袭击的策划者。”法官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他自称格兰特?卡恩,自从胡佛时代就居住在这附近。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精神崩溃,杀死了身边所有的小丑。”说到这里,法庭上浮现出一张三维图像,里面是一个精神恍惚的老人正抱着一块墓碑嚎啕大哭,金妮得意地笑了笑,“我会把这副图传给所有的平民看,今晚他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还有一件事,法官阁下,”休斯第二次打断正要结束预审的金妮,“我认为,第六陪审员很有问题。”
“你的理由呢,公诉人阁下?仅仅是因为他昨天抛下你们?他已经解释过了,他要去寻找落单的第三陪审员,事实上第三陪审员也再三对我们确认,是第六陪审员救了她的命。”
“我说不好,阁下,我只是感觉第六陪审员的行为始终有些古怪。你们询问第三陪审员时,有录像吗?”
“当然有,过一会你可以去我的办公室看。”
“好的,那么还有最后一件事,法官阁下。”黑以赛亚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替代第八陪审员的黑盒子……在昨天撤离的时候丢失了,今天我找到它时,它已经被小丑破坏。”
金妮眉头皱了起来:“能够修复吗?”
“恐怕很困难,从第八人意识里采集的数据还保存在里面,但是盒子的逻辑模块全坏了。也就是说,虽然它依然保存着第八人的是非观念,却没法用那些来为具体情况判断是非了。”
金妮重重抚了一下额头:“我得说,公诉人阁下,这真是比我预料中还严重的意外。事到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去再找一名宣誓过的陪审员呢?”
“也许不用那么复杂,法官阁下。”休斯的神情变得胸有成竹起来,事情正按照他设计的方向发展,“我们这里有一个现成的黑盒子替代品。”
“什么?我可完全没有听说……”
“那台装置在你到达这里之前,就已经被特勤队封存起来了。我可以保证,那东西用来储存人类意识一点问题都没有,事实上,此刻它内部就已经储存了一个苦修僧的完整意识。从容量上来讲,再放进去十几个意识也完全不是问题,更何况,黑盒子里有的还仅仅是善恶观和一部分抽象思维能力”
“跟我讲一讲,那是一个什么装置。”
“是勒庞小姐把它带来的,外表上看,那是一门迷你浮游炮;实际上它则是一枚苦修僧的机械舍利。勒庞小姐刚抵达的时候,它被作为武器封存在政府大楼的地下室保险箱里……”
“嗯,我多少明白了。可是,公诉人阁下,我真没想到,你会帮辩护人从我这里捞东西。”
“你弄错了法官阁下,我并不是要把机械舍利还给勒庞小姐,我是说,征用它作为第八陪审员的宿主。”
之后大约五秒钟时间里,金妮没有说话,她死死盯着黑以赛亚,仿佛要刺破对方的颅骨,去翻找公诉人的大脑皮层。休斯则报以坦然的微笑,像是完全没发现法官此刻的狐疑,两个人在视线接触中捉着迷藏,谁都没有退缩的余地。
最后,金妮轻叹一声:“就按你说的去做吧,把那个舍利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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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复述一遍第六人进入房间后发生的事吗?”
“好的。”第三人(雅各伯)抬起头,她先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才不太情愿地把视线转向屏幕“当时我正在被小丑们围攻,第六人冲进来,他……英勇地救了我。”
“能详细讲一下过程吗?”
“我很抱歉,但是,当时我太害怕了……他杀了全部小丑,他英勇地救了我。”
“他有没有胁迫你,或者对你言语恐吓?”
“不,完全没有,他一直很温柔,很绅士,他……英勇地……”
休斯不耐烦地按下停止键,全息图中那个毫无血色的女人定格在欲言又止的一刻。
毫无疑问,这女人的表现确实很不自然,但是考虑到她昨晚的经历,谁又能对她的失魂落魄说三道四呢?判官游侠的职业本能告诉休斯,海伦娜并没有说谎,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在第六人身上。可是,究竟是什么问题呢?被层层包裹的无力感让公诉人大为恼火,如果在平时,他完全可以从这两人的背景资料下手,然而现在,该死!他连他们俩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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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的直觉没有错,海伦娜确实从未遭到胁迫跟语言恐吓,那个自称济慈的男人对她至始至终都很绅士。他为她拿外衣,陪她聊天,搀她走过泥泞小道,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海伦娜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指责济慈,她只是害怕。她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牢牢看住了,就算对方不在身边,这一点也没有改变。恐惧让她俯首帖耳,她会全力以赴配合对方的表演,即使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哪怕要哭,她也只能把自己关在深夜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无声流泪,她担心随便哪一声再细微不过的抽泣被济慈听到,那个男人会对她露出她想都不敢想象的狰狞面容。
第三人房间里,公共频道的指示灯闪烁了两下,喇叭随后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安全区内的诸位,我很荣幸第告知大家,昨晚袭击的罪魁祸首——格兰特?卡恩已经被法警部队擒获,大家今晚不必为小丑担心了。”紧接着,一张全息图像传输到了女教师面前,那是一个畸形老头抱着黑曜石墓碑哭泣的画面,老头脸上的油彩已经在暴雨中化开了,原本蓬乱的红色假发稀稀拉拉贴在额头。
海伦娜盯着全息图像,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停止了。第三人在图像前瞪大了眼睛,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此刻的她竟然能获得了一丝平静。
整个画面是以老人为中心的,拍摄者尽其所能想要凸现出对方的狼狈。然而吸引海伦娜的却并不是那个人,而是他怀里的黑曜石墓碑。跟格兰特?卡恩涕泪横流的模样相比,那块石头冷漠而又矜持,仿佛正对围绕它的人类表达着不屑。全息图拍摄得很清楚,女教师可以轻易读到石碑正面的铭文。和其它墓碑相同,这块墓碑上面镌刻的都是一些晦涩不明的呓语,对海伦娜而言,真正有意义的话出现在铭文末尾,那是一句泰泽语,只有短短几个词,在海伦娜心中,却有着惊涛骇浪一样的力量:
“原谅我,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