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
“……”
“呼叫,阿福?你听得到吗?”麦琪一面把玩汤匙,一面在心里默念。200多米外的政府大楼地下室里,公诉人正在法警的陪伴下重新激活舍利。
“阿福?”麦琪心里又喊了一声,同时放空大脑迎接使徒到访。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律师开始有些心神不宁,她忍不住抬头朝大楼的方向张望。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灯光寂静地铺洒在路面上。咖啡机在麦琪面前吐着蒸汽,把让后者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阿福,快点!”律师几乎念出声来。
这一次,她脑海里终于有了反应:“别喊了,我上线了。”
“谢天谢地,你那边怎么样?”
“你的游侠白马王子说服姑娘们,给我专门弄了一个超通讯频道,他说这样是为了让我能够与其他陪审员交流。脏辫小妞肯定在频道里监听,但我能应付她。”
“你感觉得到第八人吗?”
“只有一些模糊的意识,看来我跟他是交不成朋友了。哦,等等,他们让黑大个子保管舍利。这意味着……我自由了?”
“恭喜你,老东西,不如趁现在出去逛逛吧。”
“用不着你提醒我,交接工作一结束我就隐身离开,你有什么人特别想监视的吗?”
“一长串名单,我觉得你最好从第二书记员开始……”
“等一下!”
“怎么了?”
“刚刚有陌生人进来了。”
“什么?你不是独立频道吗?这么快就被人攻破了?”
“不,不是。不是接入到频道里,是飞船,有人潜入我们飞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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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的夜里,安全区内有好几组人睡不着。而法官萝比?金妮无疑是其中最忙碌的一个。
主持完预审之后,她在自己办公室里接待了化名黑以赛亚的公诉人。黑以赛亚看完对第三人的访问录像,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金妮又叫来法警团高层,组织对格兰特?卡恩的提审。
审讯室是临时改建出来的,大约只有两平米左右,狭窄的空间中唯一的摆设是一张椅子,卡恩正佝偻着身躯蜷缩在椅子上。他脸上的油彩已经被洗去,露出苍白松弛的皮肤,蓬乱的头发仿佛一丛随意盖在头顶上的枯草。
金妮坐在另一个屋子中,透过全息图像看着曾经的小丑头领。“开始吧。”她说,“把灯打开。”
审讯室里亮起刺眼的灯光,卡恩仿佛被泼了一头凉水,在椅子上痛苦地扭动了两下。
“姓名。”金妮身边的白衣女尼问。
“格兰特?卡恩……你们能把灯关掉吗?”老人沙哑着嗓子问,声调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我们给他的喉咙做了一个手术,他现在可以用插片声带说话了。”一名法警告诉金妮,“这是临时的解决办法,插片声带没法模拟语调,不过,肯定比他原先那个手持发声器好多了。”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老人抬起头,一对眼珠仿佛是挂在脸上的两个水泡,他木讷地举起手,缓缓挡在自己面前,样子活像是一只树懒。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法警又问了一次。
“我以为,这是她的愿望。我以为,她创造我就是为了这个……”
“谁?谁的愿望?”法警问,这时,另一个法警走进来凑到金妮耳边:“我们找到了关于格兰特?卡恩的出生证明,没有她父亲的名字。”
“我童年的时间段……都是用矫正手术来划分的,你们知道,那个有多疼吗?我每一天都在害怕,害怕那些金属钳子,锯子,还有螺丝钉,他们就像修理家具一样在我身上凿洞……那些,就是我对儿时全部的记忆了——”
“——我16岁时,第一次见到她。她是专程来找我的。她告诉我,我是她的第二代产品,是改良的小丑混血。”卡恩重重叹了一口气,眼窝里泛出水光:“我打了她,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骂她。她没有生气,她告诉我小丑是她的馈赠,在这颗星球上,只有变成小丑,才能躲过’鬼镇效应’,你们一定听过这个词吧?这颗行星在吞噬它的住民。成群成群的人,忽然就消失了,只留下歪歪扭扭的黑曜石墓碑。”
“是什么造成了’鬼镇效应’?”
“是狮头贝拉,当然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泽格大帝。当他第一次在夜叉-4上进行他那些天杀的实验后,’鬼镇效应’就诞生了。我们是他的试验品?不,夜叉-4才是试验品,我们……连小白鼠都算不上,我们是实验的消耗品。”卡恩悲伤地笑了笑,“小丑可以躲过’鬼镇效应’,但是小丑已经不能算人了。那个女人说,她找到了两全的办法,那就是我,拥有小丑的体质,跟人类的智力。”
“这跟你的袭击……”
“我以为她要救我们,我以为她会对我们心怀愧疚,我以为她会把小丑丢失的都还给我们!”卡恩颤抖着咆哮起来,强光遮住了他身上所有的颜色,让他变成一团苍白的剪影,“可是我错了,她感兴趣的只有我!她把其它小丑当做垃圾,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她说她爱我比别的造物更多一点,嘿!她可真爱我。她给我做上标记,就像在玩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曾经跟我说,找到遗迹,我就知道我的同胞们该何去何从了。当时我太小了,没有能弄明白她笑容的意思,直到昨天,在博览会酒店里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老人发出一串断断续续的声音,如果忽略呆板的声调,这声音也许可以理解为他的呜咽。
“昨天在墓碑群里,那个女人再一次找到我。她再三强调我的兄弟们没救了,沦为野兽的过程是不可逆的。但是,我还有救,我混合了小丑跟温达尔人的优势,我可以变成夜叉-4上的升级版主宰。”卡恩脸上写满悲恸,哭声却机械得像是在转动发条,“昨天她朝我发了火,我第一次见到她发火。她说她没有时间陪我闹了,她有更重要的人要去找,比我重要一千万倍。她逼我杀了我所有的弟兄,一个,接着一个,那些小丑就站在那里,温顺得像是猫一样,等着我一刀一刀扎进它们心脏里。一开始我还在抗拒,可是杀着杀着,我就没有感觉了。我有救?笑话,我有什么救!我不是人也不是小丑,我身体里面没有人性,又不能彻底发疯。谁在乎能不能对抗’鬼镇效应’,我是才是残次品!我的一生都是笑话,全都是笑话……”
金妮越来越不耐烦,她一把夺过话筒:“告诉我她的名字。”
“……”
“告诉我,小丑创造者的名字!”
老人脸上的悲哀褪去了,他咧开嘴,做了一个跟他死去同胞一模一样的笑容。那样子让法官想到潮落以后露出来的,张牙舞爪的怪石。
“告诉我!名字!”她又喊了一声。
“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卡恩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喉咙上的刀口,“替我……告诉她一句话。”
毫无预兆地,他手指猛然用力,撕开了新缝的刀口,鲜血像是爆裂的高压水管一样疯狂喷溅,强光打在老人干瘦的脸上,犹如敷上一层厚厚的白色油彩:“跟她说……谁在乎……她的……改良!”
早有法警冲出房门,朝审讯室奔去。金妮依旧站在原地,看着罪魁在满室的血花中缓缓躺倒抽搐,神色严峻得就像是在跟这颗星球上所有的黑暗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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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夜里另一个睡不着的人是海伦娜。她在午夜时分,从窗口翻出了自己住所,踩着不足40公分宽的墙壁外延,小心翼翼地挪到酒店的外置防火楼梯。如果放到几天前,她绝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但是如今,走在外延上时,海伦娜甚至都没怎么感到害怕。从踏上夜叉-4那一刻起,退休教师海伦娜?司汤达的人生就在越来越失控,而现在,她第一次从失控中品味出乐趣来。
“原谅我,苏珊。”那是“黑霜病”时期,夜叉-4外层空间站收到的无线电信号中,最后的一句话,一般认为,不知名的发报者在说出这句话后,就困死在了镇子里。
今天当海伦娜在墓碑上重新读到这句话时,她忽然灵光一闪,也许黑曜石墓碑上镌刻的,是“鬼镇效应”受害者最后的残留意识。海伦娜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也许黑曜石墓碑是一种记录工具,也许对于星球,只有消失者最后的念头是有记录价值的。又或者,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都是消耗品,而墓碑,是人被抹掉时,未处理干净的白噪音。
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第三人的脑海里钻进钻出,留下数不清让她战栗不已的思维沟壑。
海伦娜飞快跑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直到此刻,她依然感觉济慈在背后盯着她,但是恐惧被刺激感冲淡了,她什么都顾不得,只想一直往前跑。
餐馆在两个街区之外,等她一口气跑到那里时,几乎只能蹲在地上急喘了,显然,这股新生的勇气并不能帮助年过五十的海伦娜脱胎换骨。
休息了一阵之后,女教师终于有力气直起身,面对餐厅黑洞洞的大门,她知道,附近一定有探头在看着她,而她今天,也刚好不打算躲躲藏藏。此时此刻,女教师才意识到,这扇门,她几天前就应该推开的。第三人像是重新站上讲台,睥睨着下面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现在,该面对自己了。
海伦娜猜得没错,她推门走入餐馆的身影在监控中一清二楚。画面中的女教师昂首阔步,犹如一个战士。在她进门十几秒钟之后,监控拍到一束微弱的灯光从窗口映出,那不是来自于餐厅,而是来自于餐厅后面的冷藏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