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过了暑假,连证和王凯云便升入初一了,周蕖也升入五年级。假期,连证去了父亲连知舟援藏所在的曲那县,连知舟作为援藏干部在曲那可谓风生水起,他深入曲那的乡镇、村落,大力挖掘特色农产品,包装特色旅游项目,积极向外面宣传曲那,整日干得那是热火朝天。
但连证却是意兴阑珊、兴趣缺缺,曲那的天太蓝山太高阳光太烈,壮美的河山赏心悦目但稀薄的空气让人头晕目眩,比起曲那他更想去母亲俞清远深圳创业的地方看一看,但俞清远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一连好几日,连证只是足不出户在父亲的宿舍中刷题,或者给同学、朋友们打打电话。王凯云几乎每日都打电话来问东问西,连证这才知道他与他父亲王建国又吵了架,被王建国禁足在家中。
“你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要老是顶撞父亲了吧。”连证一边做题一边拿着听筒跟王凯云聊天
“可是我跟建新哥都说好了。”王凯云的声音是老大的不愉快,“建新哥帮我买了一个新的旅行箱、还给车换了座椅皮套,结果我爸说不让我出去就不让我出去。”
“你爸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周建新虽然是周蕖的爸爸,但是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做家长的哪能放任你跟他出去?还是去西藏那么远的地方。”
“我交的朋友我自己心里有数。”王凯云不服气的说,“我爸永远是那样的自以为是。”
“你难道就不自以为是吗?再怎么样,周建新是大人,你是小孩,你对他的了解又有多深呢。”一边做题一边接电话让他厌烦,心中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说完了连证自己都愣住了。
只听见王凯云“啪”地一声用力地挂上电话。再回拨过去也只是忙音。
尔后,一整个暑假他都没有打通这个电话号码。
***
1999年9月,连证终于从曲那回到了南泰。他和王凯云都上了初一,但两人并没有分在一个班。早操之后,连证看见王凯云和新认识的哥们同学勾肩搭背地走着,便大力的挥手喊他,可是他似乎专注于什么,并没有看见自己。
连证只能大声的喊,“王凯云!”
“哎。”王凯云答应了一声,不是特别热情,但也没有非常冷淡,“你从曲那回来了吗?”
“是的。”连证想要为那天自己在电话中的鲁莽致歉,但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有些语塞。似乎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王凯云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主动地说:“兄弟,我这个人就是直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连证心领神会,也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后来你爸解除你的禁足了吗?”
“他出去办案去了,我的禁足自动消除。”王建国出差加班都是常态,这个结局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连证本来想再问问周建新或者周蕖的事情,但是想想还是没有说。男孩彼此都长的了,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维,自己也没有必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干涉王凯云的交友。
但是,他心中仍然是担心王凯云的。因为他从戴湾乡小学升上来的一些同学家中听说周蕖家的一些传闻,觉得这家人的确是比较复杂,三代人都没有血缘关系,爷爷是在渔港上捡到的父亲,父亲是在外地捡到的女儿。
“不要说是我说的,让周蕖知道她不是亲生的,她爷爷和爸爸可是要吃人的。”那位同学这样告诉连证:“几年前,村里有个小孩子说周蕖是捡来的野种,还没让周蕖听到呢,周蕖爸爸就扛着个钉耙连夜把人家地里的庄稼全部铲光了。”
“连夜吗?”
“可不是吗?反正在我们村,人人都知道她是捡来的,可就是没人敢提这件事。她爷爷和爸爸听到了,真的要发疯拼命的。”
***
初中的学业变得紧张,但连证只觉得游刃有余。想赢、想当第一、想做强者的心从来都没有改变,这种骄傲几乎是刻在他的基因里、骨子里的。王凯云也不差,但是比起连证的专注刻苦,他还是有些“不务正业”,他多了许多的兴趣爱好——地理、音乐、运动、军事。王凯云的课桌里塞满了周建新从全国各地为他收集来的新鲜玩意,地图册、摄影集、打口碟、吉他谱……他与周建新的友谊跨越了十多岁的差距,越发地浓郁了起来,纵然两人并不时常见面。
2000年4月,初一下学期中考试结束了,班级里值班的同学正在热火朝天的扫地,把灰尘舞的漫天飞扬。连证被灰尘呛迷了眼睛,拎着书包跑出教室,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怀中差点摔倒。抬起眼看这个女孩,却是周蕖。
她长高、变白了,但仍然美的匠气,未发育的身形也依然平坦而单薄。只是即使是这样,看到她也足够让刚进入青春期的连证欢喜而雀跃。她穿的非常的洋气,甚至称得上华丽,簇新的泡泡袖白衬衫配红色格纹背心裙,背心裙上还别着一只金碧辉煌的天鹅闪钻胸针,连衣裙的料子触感柔软、针脚细腻,版型和做工都显得这件衣服价格不菲,美人穿着更是增光添彩,仿佛她并不是出身贫穷的渔家的养女。
“你的衣服可倒是漂亮。”连证的赞美真心但并不由衷。他后来梦中的女孩总是穿着淡雅、得体,不像这样浮夸。而且,出身渔家的孤女穿这样质感的衣服,还是显得虚荣了。
“不是真心话。”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周蕖笑了笑,推开他。连证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被周蕖的手护住了身体才免于摔倒,这让他觉得尴尬,正立站好,谎言道“没有的事,是真的漂亮。”
“漂亮吗?你不是说我顶多只能算个黑里俏吗?”周蕖的声音软糯糯的,倒似乎并没有生气。
“王凯云跟你说的吗?”
“你管谁跟我讲的呢?”周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指了指身上的裙子,“我爸爸从国外买回来给我的,是有点贵,但他跑船挣钱了,负担的起。”
“哦。”连证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不明白周蕖是怎么窃听到自己内心的想法的,她到底是敏感于微表情或者是细微的语调还是什么?他只觉得羞赧极了,无地自容,耳朵尖仿佛像烧起来了一样,眼睛尴尬的也不知道望向哪里。
但她又是体贴的,转而又婉转温和的告诉他:“我来找王凯云的。”
“我先走了。你走路慢一点。”连证想要落荒而逃,只是跟着小丫头讲了几句话,就搞得自己那么狼狈。
但是她牵住他的手,她的手心柔柔的,“我爸爸最近又跑远洋船了。前段时间寄了一个包裹回来,里面有一些东南亚的特色食物,也分你一点吧。”是一包外文包装的果干。
“谢谢。”连证手指触到那塑料包装上的余温。心里立刻想到家里有许多父亲寄回来的牦牛肉,下次可以带一点给她作为回礼。
“你先吃吃看,好吃我下次再带给你。”她说。
“小蕖子!”王凯云的兴奋地声音从背后传来,一扭头便看到他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满头是汗向周蕖冲过来,“建新哥又给我寄东西了吗?”
“是。我爸爸叫我收到包裹就立刻拿给你,不管刮风打雷下雨下雪都要立刻来找你,因为是你盼望了好久好久的东西。你是他高山流水的知音,我是他不听话的坏小孩。”她语气倒也没有抱怨或者控诉,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但几乎是用扔的把包裹大力甩给王凯云。
“哈哈,谢谢谢谢。”王凯云倒是心大,一脸阳光灿烂,“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待会去我家拿个东西给你,我用建新哥教我的配方自己腌了牛肉干,可好吃了!”
连证便看着周蕖神情不耐地在走廊上等待王凯云。太阳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透过教学楼的镂空窗格照射进来,使得群灰跳舞的丁达尔效应清晰可见。几个王凯云的狐朋狗友男孩女孩经过,看见周蕖都似乎很熟稔,或打招呼或揉脸蛋,有一个女孩子还捏了周蕖粉白的耳朵尖。连证觉得可笑,这白玉团子一样的美人,伶牙俐齿、通透人心,也不知道是刺猬还是狼崽,无端被他们当做小狗狗、小兔子,实惨。
她们走了之后,她果然脸拉的老长面对着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