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刺杀过去两个小时,临近中午,汪星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可是他并没有先睁开眼,左臂和后背传来剧烈的痛楚,让他知道,他还活着,刚才与死神打了个照面,这根本不是象征性地刺杀,这是丝毫不留情面的刺杀。
他幸运地躲过了第一次暗杀!第二次随之启动,要比第一次更凶险。
他开始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洁白,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子,还有一个白衣天使。
红色的血浆正从胶管输入他的体内。
“他醒了!”白衣天使说出了一句日文。
接着,一朵黑云掠过,看到了那个猥琐的面孔,从焦急变成了欣喜。
“汪站长,恭喜!这里是陆军医院,你尽管放心!我马上去通知松田机关长!”
汪星心里痛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程晓峰的高兴有多虚,有多假!要不是你抢先趴在座椅下,那颗子弹就是给你的。也是,这个小子当时的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
不过,汪星还是强忍着问道:“抓到了么?”
“没有!”程晓峰语气中带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反正,汪星不指望对方能安什么好心!
“这是特五组干的,一定是的,我是运气好!”汪星知道,他的谍报组不会做的如此漂亮,这应该是老板派来的,不过为了增添特五组的厉害和神秘,他决定将手中的大牌变成一张王牌。
“求你,帮帮我!”带着哭腔,他表现出极大的恐惧!抓住那个猥琐男人的手,就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将自己的软弱的一面完全展露出来。
他知道,任何人对于像他这样胆小怯懦的对手,都会轻视,他要的就是那个猥琐男的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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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课机关长办公室,松田裕太坐在椅子上,铃木一郎笔直地站立在桌旁,旁边沙发上坐着熊本俊二。
“机关长,已经将占领区全部封锁,可是没有意义了!”
“纳尼!”松田裕太情急之下,忘记了他的要求说汉语的命令。
“报告机关长,那名刺客故意露出身形被宪兵看到,鸭舌帽,黑衣黑裤,结果,刚才在现场院落的隐蔽处被发现这些衣物,说明刺客早已经改换了装束。宪兵队设卡捉拿已经失去意义!”
“馄饨摊上的那五个人审出了什么没有!”
“那五个人应该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是的,案发时,他们都在整理散落的东西,还有一个人走掉了,在我们到达之前走掉了!”
“什么?”
“是的,宪兵队的刑讯课是在案发一个小时后才将事情问清楚,当时小摊上还有一个人,他就是小摊麻烦的制造者!”
“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子么?”
“没有,只知道是个男的,那个人一直在看报纸,报纸遮住了脸,应该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五个人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松田裕太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程晓峰兴奋的声音:“机关长,汪星醒了,已经脱离了危险!”
“好的,我马上就到!程副官,你辛苦啦!”松田裕太面露欣喜,放下电话道:“走,去陆军医院,汪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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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上,松田裕太和熊本俊二各自将窗帘拉上。
松田裕太问道:“熊本君,刚才你一直没发表自己的看法,可有什么发现?”
“我刚才到了第一现场,这个设伏点选的非常精巧,去往宪兵队的路要在这里转一个弯,恰好看不到拐过弯后的路况,整个车队只有到了事发地,才能实施急刹车!而刹车的位置,刚好落在那个深巷的射击范围内。二百米,很难击中疾驰的小车后门玻璃,但是,对于静止的小车就容易多了,一个皇军小队至少能找出两人具有这个能力!这次设伏精妙,显然是经过了周密的安排。跟军统上海站以往的手法大不相同,他们的活太粗糙了,通常是七八人拿着大眼鲁子一顿乱射!”
松田裕太点点头,他非常认同熊本的分析:“这是军统刚刚派来的刺客!”
“是的,只能先这么想!不过,刺客把枪丢下了,在一个隐秘处。那座二层小楼我也看过了,楼顶很难藏住人!”
“那怎么还能设伏?”
“短时间可以被忽略,五分钟以上,就会被路人发现!”
“精确设伏,时间和位置高度协同!”说道这里,松田裕太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当下的杀手太可怕了!这几乎是必杀一击!
“是的,那个深巷是个死巷,深200米,宪兵冲到里面后,不得不折返追击,已经浪费了两分钟,这足够一个人轻松逃脱。”
“这说明,设伏者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松田再次震惊!
“不但非常熟悉,他还是一位战术大师!这个对手不简单,唉,我们的汪站长不容乐观!”熊本俊二叹声道。
“这说明,汪星还是值得信赖的,或者他口中有着巨大的秘密!”
“目前,可以这么说,特五组应该就是秘密之一,他知道特五组的信息,或许就是灭口的原因之一!”
“熊本君,这汪星本就是你们组的,这次,又要辛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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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本俊二仰面靠在后背上,其实,他看得出,这次刺杀行动最大的疑点是时间!时间准确到了分钟,一分钟的误差可以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五个人整理翻到的馄饨摊,应该只需一分钟的时间!
而这一分钟,被对手巧妙的把握住了。
汪星谢幕了,新的对手登场了!
他们究竟是怎样协调这一分钟呢?
还是要听听他的这名学生的见解,自从带了这名学生,一路走来,师生一起分析案情,已经达成某种默契,每每关键点的决定越来越多地让给这个学生定夺,破案的成功率也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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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见到程晓峰的时候,还是四年前,他在东京大学法律系做客座教授的时候,有一次晚上,他被教室里朗朗的教学声所吸引,那是异国语言的声音。
是哪位讲师在夜间上课?
他不由得好奇,循声而来。
透过教室的后窗,看到教室里坐着满满的学生,有在校的学生,有军人,有警察,甚至还有大学老师。
讲台上是一位俊朗的年轻人,黑板上用中文和日文写的战场用语:
“举起手来,我是大日本皇军!”
“不许动,动一动我就开枪!”
“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
......
他带着同学们一起高声朗读!
显然,这还是个学生,一个来自于中国的留学生。或许是被这个学生老师的气质所吸引,他就一直在教室外旁听,直到下课,教室里响起了热烈掌声。
学生们走出教室,还纷纷地相互用中国福建方言话打趣着:“不许动,举起手来!”
而那个学生讲师走到熊本俊二面前,深鞠一躬。
“不好意思,打扰了熊本教授的休息时间啦!”
“你认识我?”
“朝日新闻曾经对您报道过,我看过您的照片,您破获无数疑案,是我崇拜的偶像!”
“哈哈,你这是?”
“去年家父去世,我回国办理完丧事,重回日本打算完成硕士学业。但是,失去了经济来源,就向学校申请了夜校资格,算是勤工俭学。我教授中文,简单实用的中文。还根据日语发音的特性,选择福建地方方言,至少能遮盖住日语发音的痕迹,在中国北方只会把你当做福建人,而不会把你当做日本人。当然,福建人或许能发现其中的异样,但是福建人多在南方,北方的福建人很少。”
“哈哈,有意思!你是学什么的?”
“我学的是法律,犯罪心理学、行为学、除了英语,还选修德语。”
“硕士想学哪个专业?”
“我想当侦探!”
“哈哈,侦探专业没有硕士学位,这样吧,跟我来吧,我教你破案的本事,想不想学啊?”
“谢谢熊本教授!我想考取您所教授的专业!”
“跟我去警视厅吧,对了,你在中国还有什么亲人么?”
“我是独子,母亲早亡,父亲新葬,有三位叔伯,因我自幼在外读书,聚少离多,这不,在日本留学已经五年了,亲戚也都疏远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对日本和中国究竟哪一个更有感情。”
“可以啦,加入日本籍,你的情况我们还会落实,这样吧,给我当助手吧!”
“太好了,谢谢熊本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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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刹车,把熊本俊二的思绪拉回到现实,车子已经停在了陆军医院。
三楼的特护病房,三人鱼贯而入,铃木一郎队长拎着一兜水果和罐头。
“汪站长,你受惊了,是我安排失当!”松田裕太深鞠一躬,语气透着真诚。
汪星挣扎着要欠身,松田裕太急走两步,伸手按住汪星的肩膀,责备道:“汪站长,不要乱动,身体要紧!”
说完对守护在旁边的程晓峰关切地问道:“程桑,医生怎么说?”
“您放心,200米的距离,第一颗子弹穿透车窗玻璃时,动能已经折损了四成,穿过左臂,没伤到骨头,又消耗了一部分动能。最后嵌入肋骨,造成一根肋骨骨折,没有造成其它损伤,目前子弹已经取出。第二颗子弹擦伤背部,没有伤到脊柱,只是创面较大,需要调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汪处长挨过两颗致命子弹,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是医生写的详细病例。”说完,恭敬将病例递过去。
松田裕太仔细地看了看病例,面露欣然之色,安慰道:“嗯!汪站长这是为大日本帝国受的伤!我的,感激万分,也满怀歉意,那就安排汪站长暂且担任上海特高课情报组副组长!不过,汪处长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谢谢,机关长阁下,汪某定当竭尽所能,为帝国效忠!”
“很好,从我们开始交手起,我就盼望与你这个老对手成为朋友,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程桑,我表达得还准确吧!”
“没问题,很好!”
所有人都笑起来,房间里气氛融洽。
“铃木队长,你安排汪站长不,是汪副组长的安保工作,让宪兵队协助,我们也安插秘密人员,确保二十四小时严密保护!”
“哈依!”
“汪副组长,对这次刺杀你是怎么看的?”松田裕太恭敬地半欠下身,一副躬身受教的态度。
汪星很受用松田裕太的态度,恭敬地欠了欠身说:“这不是军统惯用的手法,而是一次精心的预谋,他们掌握了我们的行动,军统派来上海的人,不可能在十来天策划出这样的刺杀计划,一定是长久潜伏在上海的......”
松田裕太打断了汪星的后半句话语,难掩惊讶地问道:“你说的是特五组!”
“是,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率先找上门来!”
屋里众人都陷入震惊,都不约而同地念叨:特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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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场人中,最震惊的当属程晓峰!
前天和昨天他就看到汪星在写材料--《特五组材料》
他没有刻意去看,也知道那应该是个关于上海站某个潜伏小组的材料,汪星显然没有全部交代,这个估计也瞒不过熊本俊二和松田裕太的眼睛。他的理解,这份材料是上海站一支秘密的谍报小组,这是汪星的一张底牌,不过是渲染一番,借此太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没想到,汪星总结材料的那个小组不是军统的,那会是哪个系统的呢?
自己这个小组一直是受丰惕的直接领导,丰惕原是力行社的书记,这个军统前身组织的领导。当时,丰惕应该有三个特别小组,其它两个情况不明,自己一直负责华中地区,传递战役级的情报,对于获得的情报都是分析其价值之后才选择性地传递。
作为一名特情人员,他非常清楚,每使用一次情报渠道,就会有几何倍数暴露的风险,自己也刚刚接触到日军情报的核心地带,不能为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去冒险。
不过,让他不解的是,作为他的直接上级,丰惕不应该给自己下达除掉汪星的指令,这简直是牛刀杀鸡。
但是,命令不容置疑的,他只好执行,为了这次任务,他故意露点蛛丝马迹,让假扮夫妻的冯源和周慧参与其中,目的是转移他的老师——熊本俊二的视线!
至于刘悦欣不过是他培养的预备通道,如果不是这次执行特别刺杀任务,他是不想过早的动用这条线,无奈之下,这条线已经不是秘密!小组成员至少有两人知道了这个话务员的存在。
老何,这个人非常可靠,是这个小组的组长。
萧山,是他的同学,虽然萧山并不知道与他这个老同学在一个小组。他非常信任萧山,这也是他向丰惕推荐的原因。萧山不见得多么聪明,他的沉稳和一丝不苟,完全胜任他们这个小组成员职责。
冯源和周慧一个是行动专家,一个是报务高手,尤其难得就是周慧的沉稳,在女人当中,可以说是千里挑一,她还有很好的射击天赋,这也是吸收周慧进入小组的原因。
他的小组选择成员的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忠心和沉稳!
即便如此,他从未与小组的人面对面过。情报传递通过小向,密电就在小向身上,小向定时给几个老顾客送茶叶,每次都要背着一个茶叶箱子,茶叶箱子是带夹层的,侧边有几条缝隙,纸条可以很方便塞进去。
为了传递情报便利,必须有数条线路,这就要有几个稳定的老主顾,为了这几个老主顾,老何的买卖几乎是赔钱赚吆喝。
这也让老何时不时觉得肉疼,他是这个小组的组长,活动经费必须通过他来筹集。捉襟见肘也是常有的事,老何的茶叶店也是小组活动经费的主要来源,他还是非常上心打理的。他们不能从国民政府任何一个部门拿到一分钱,否则,有些人将很难守住这个秘密!
还好,小组所有成员都有职业掩护,否则,以茶叶店微薄的利润,估计,小组成员已经有人扮演乞丐了。
老何传递给他的信息则是通过捆在茶叶箱上的一段布条,这布条被打了一个特殊的生死结,快速用力拽就是死结,慢慢地轻轻拽就是活结。
这种结也备受诟病,后来,程晓峰每次接头时,都带一个刀片。
在别人看来那就是几条布条而已,其实那根最长的布条就是密电,没有人会怀疑小伙计箱子上的几根布条跟密电沾上什么边。
布条的一边会因为缺少了几根线,露出一长排线头,线头有长有短,就是密电的‘点’和‘折’,不过加了一套密钥而已。
这个活可算是累坏了老何,想一想就知道,一个老头带着花镜,在昏暗的灯光下,拿着小剪刀一根一根剪布头的线丝。
以至于程晓峰每每用放大镜看那密密麻麻布条细丝时,都会对老何报以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