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旭日东升,阳光洒在鄄城古城,在黄沙平原上留下长长的城墙影子。斑驳破损的古城楼,仿佛在诉说着朝代兴衰的变迁,古城墙的缝隙里依然残留着数次黄河冲刷后留下的泥沙。
此刻,无数坦克、装甲车、火炮牵引卡车的轰鸣声,数千驮马的嘶鸣声打破这沉寂了已久的古城,黄沙、浓烟如阴云般笼罩古城,一边是咆哮中钢铁洪流,一边是沉睡千年的古城。帝国侵略的铁蹄踏上古老的中华大地,在这一刻,被深刻地记录在古城楼的记忆中,也刻录在亿万国人不屈的心中!
土肥原带着师团指挥部是在凌晨渡过黄河的,十四师团的临时指挥部没有进城,就设立在古城墙前,因为接下来的进攻马上就要展开。
熊本俊二三人,已经换上了日军军服,摆脱了数日来提心吊胆的逃亡,疲惫的他们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至此,樱花小队的任务告一段落。
土肥原贤二召开渡过黄河后的第一次联队长作战会议,熊本俊二被特邀参加会议。
三人一路走来,两旁是一对对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士兵,一排排一行行威武雄壮的坦克和黑幽幽的大炮。熊本俊二在暗暗观察计算那些坦克、重炮、野炮的数量,越来越感到心惊,这些至少是一个重炮旅团的编制。渡过黄河的十四师团不是一个甲种师团,而是一个增加了一个重炮旅的加强师团,并且是配备机械化的加强师团,总兵力接近四万。
看来,前期的策略失败了,十四师团非但没有踌躇不前,反而对归德势在必得,这与所预想的结果适得其反。
来到师团指挥部,早有一众军官在门口迎候,最前面的就是土肥原贤二,后面的是丰岛房少将,旁边还有两位少将,应该是旅团长,果然是三个旅团。
“哈哈,不愧为帝国的谍战英雄,东京警事课的金字招牌,熊本中佐,您辛苦了!”土肥原贤二带头鞠躬,后面十几位将佐军官一起向这个军阶比自己低的军官行礼。
熊本俊二三人同时还礼,深深一躬。
“帝国军人,职责所在!”
“熊本君,一别三年,您在上海,一举破获军统上海站,可谓是帝国间谍界的一面旗帜!”
“土肥原将军,您过奖了,您才是帝国谍战界的前辈!也是我等效仿的榜样!”
“哈哈,哪里,请!你们二位请到师团通讯队休息!”
“哈伊!”
作为谍报特工,得此殊荣,熊本俊二的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感动,原本的一些坚持开始动摇,是啊,毕竟是一名军人啊,能得到土肥原这个间谍教父般人物的赞许,那是莫大的荣誉。他将不再年轻的腰板挺起,被众将佐簇拥着,走进高大帐篷。
作为特邀出席会议,熊本俊二坐在会议桌的上手,对面是师团参谋长,下面是三个旅团长,再下面是十几位联队长。
“诸位,今日我们能按照华中司令部的布置,及时进入战位,归功于28旅团的千里奔袭和樱花小队的千里渗透,都堪称经典。接下来我们遵照华中司令部的命令,拿下菏泽,直插归德,切断陇海线,堵住国军徐州军团西面的的退路,一举皆灭徐州之敌。”
“哈伊!”众将佐齐声应答,威武中透着阵阵杀气!
“菏泽城防的情况还要请熊本中佐详细介绍。”土肥原贤二说完,重将佐齐齐将目光投向熊本俊二,看得出来,这些十四师团的将佐对自己的尊敬那是由心而发,熊本俊二不由得脸上一红,心中的愧疚感难以名状。
他立正起身,朗声道:“哈伊,菏泽城墙四方形,南北东西各两千五百米,城高十米,城墙底部宽十五米,上部宽十一米,城外还有五米深的护城河,不过护城河水尚浅。建此城墙,除了军事所需,更重要的是为了抵挡黄河决口泛滥,所以历经千年,经过数次修整,可以说是城高墙厚。”
“哈哈,目前,再高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重炮的轰击,熊本中佐,你也看到了,平田旅团长帅帝国重炮第二旅团配合十四师团,攻略豫东。”
“哈伊,在菏泽,有国军的一个整编师,城外有立体城防工事,驻守一个团的兵力,在菏泽城附近数里的卜崮堆、吴胡同及城外的李庄村全部挖了工事,派有国军驻防,就在我们离开大丁庄的时候,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进入庄中......”在不自觉间,熊本俊二将所见情报系数做了汇报,没有丝毫隐瞒,这就是一名帝国军人应尽的本分。
犹豫间还是把绘制的菏泽城防地形图拿了出来,歉意道:“时间急迫,匆匆画的,献丑了。”
“吆西,太好了!有了这张图,我们就可以一举拿下菏泽!”说完仔细观看布防图,一边看一边点头说:“国军也学聪明了,以前他们只会一线式防御,缺少纵深,这次是立体纵深防御,我们不能轻视当前之敌。在一天内,侦察到这么多敌情,熊本中佐,辛苦了,您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诸君,进攻菏泽还有什么建议?”
“报告师团长,我重炮旅团的弹药给养目前还只有半个基数,还需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再补充到一个基数。”
“参谋长,我们运输情况怎样?”
“报告师团长,我们经过一夜的努力,轻重武器已经全部渡河,目前还有野战医院、油料库和弹药库囤积在北岸,即便全部运过来,还需要八个小时,工兵还要负责拆桥,这又需要六个小时。”
“继续抢运物资,就在鄄城修整一日,明日一早进攻菏泽,工兵联队拆掉浮桥也是迫不得已,这里的补给线太长了。”
“是啊,这里的河面比起陈留渡口也宽了不少,师团长,明日进攻菏泽是不是请求空军协助,可以节省一些重炮炮弹。”
“可以,那就请参谋长拟定电文,发给德川将军,请求他的支援,诸位,请各自整备部队,运输物资,明日清晨五点分两路进攻菏泽。参谋长,根据熊本中佐的城防布置图,制定作战计划!务必于下午发给各个作战单位。”
“哈伊!”
“熊本君,您留下,关于谍报方面的经验,我们交流交流。”
“哈伊!”熊本俊二再次立正,他已经找到一个军人,也是一名特工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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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松田裕太例行参加作战会议,樱花电讯室完成了其阶段性的使命,除了佳美和幸子,其他组员已经回到电讯组。
就在此时,樱花电讯室收到了熊本俊二已经会合十四师团的电报,程晓峰在看完电文后,喜忧参半,喜的是老师和铃木暂且安全了,忧的是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逼近。
他最忌惮的一个人就是土肥原,记得随老师刚到沈阳第一次拜会土肥原的时候,他就被土肥原的那双似乎能洞穿自己心思的鹰眼所震慑。当得知他是日本籍的中国人时,土肥原的那双鹰眼反而有所收敛,这也是令他深深恐惧的主要原因。他明白,那双鹰眼的主人,已经对他怀有戒备,只不过隐藏得更深而已。
在沈阳,因为他的存在,自己的老师并未得到满铁的重用,恰逢松田裕太从满铁调至上海,任特高课机关长,松田裕太非常欣赏老师的能力,特邀他们一同来到上海。
虽然与土肥原不过数次照面,那种恐惧一直烙在他的内心深处。
他有种直觉,土肥原是他间谍生涯迈不过去的坎,但愿这是一种错觉,但愿只是他的心理作祟。
目前,熊本老师和土肥原在一起,还让他担忧的是土肥原的说服力。在当下,遍数中日杰出人物,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他对人性的把握精准而又透彻,熊本老师在破案方面罕见对手,其弱点就是偏感性,这也是虽然阵容不同,他依然敬重他这位老师的主要原因。老师致力于让归德避免战火,故意掩饰情报中关于军力的描述,不知会不会被土肥原窥破真实意图。
唉,窥破意图又如何,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十四师团拿下归德了。
正在程晓峰心乱如麻的时候,佳美送来一封来自于警视厅的电报,这是一份明码电报:惠子和母亲已经从东京湾登船。
师母和师妹后天就可以抵达上海了,不会吧,真的来了!
想起老师留给自己的钥匙和那封信,强烈的内疚涌上程晓峰心头,或许老师不会回来了,照顾好师母和师妹就成了自己难以推脱的责任。
“佳美,你继续负责接收电报。熊本组长的夫人和女儿后天到,我要带幸子出去转转,采购些必要的物品。”
“哈依!我会给熊本组长回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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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汪星和木村拓野从汇文书店出来的时候,两人都面色沉重,默不言语。刚才老板已经证实,画像上的两个人是原本就应该认识,昨天早晨,他们的确在书店一角窃窃私语一会,然后,每人从书店里买了一本书,一个人买了德文的《神经解剖学》,一个人买了本法文的《悲惨世界》。
现在,有个选择摆在汪星面前,是先抓刘医生审讯,及时获得第一手证据呢?还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等着地下党前来联系刘医生。
不过可以肯定了,那名取走通行证的十有八九是地下党的人。
木村拓野内心深处也不认为程晓峰与地下党有瓜葛,即便取走通行证的是地下党,那名神秘的跟踪者不也是为了追查地下党么?其实,木村拓野更希望程晓峰就是为了倒卖通行证挣点外快。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回到三号安全屋。
“木村君,几乎可以确定取走通行证的是地下党,既然是地下党,那么他后来的行为就很可疑了。”
“说说看。”
“假如,他没有发现跟踪者,他为何要倒卖通行证呢?”
“是的,说不通,地下党取了通行证肯定是为了运货,不可能卖掉。汪桑,分析的有道理。”
“假如,他已经发现了跟踪者,那么他倒卖通行证的行为,就是给我们看的。”
“是的,他在混淆通行证的用途。”
“那么,木村组长,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是为了掩护通行证来源的安全性,避免来源处与地下党挂上边。”说到这里,木村拓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对,汪桑,程桑不是也安排了跟踪者么?这里说不通啊。”
“木村组长,如果那名跟踪者不是程副官安排的呢?”
木村拓野跌坐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茶壶,半晌无语。
“是的,昨天的事是我们鲁莽了些,搞得我们很被动,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们不好再询问程副官了。”汪星此时,已经认定程晓峰与地下党脱不了干系。只是,必须让面前的这个宪兵队的少佐也这么认为。他可不想再与程晓峰面对面碰撞了,只能借刀杀人。
“汪桑,我有办法了,证据,我会有的!”木村拓野下定了决心,违规开具特别通行证,他有脱不了干系,但是,如果能依此证实程晓峰是地下党的间谍,那么他就是奇功一件,哪怕他们是多年的好友。这件事,只能宪兵队暗地里去做,那时候特高课将颜面扫地!
看着木村拓野阴晴不定的表情,汪星似乎有些明白,待他要进一步露出问询样子的时候,木村拓野没有给他机会,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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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三天没回家了,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程晓峰欣赏地看着改头换面的幸子,幸子换了上次新买的一套连衣裙,也是上海今年流行的新款,木屐也被新款凉鞋取代,盘起的发髻松开,披肩长发顺直如瀑布。
“好看么?”
“嗯,非常漂亮,幸子小姐,你有中文名字么?”
“有,是爷爷起的,叫何念云,意思是:虽远在异国,常思念故乡之云的意思。”
“好,你父亲去世了,爷爷还在么?”
“不知道,我也想找到我的爷爷,不过父亲很少给我提及爷爷的事。”
“你还能记得你的爷爷么?”
“小时候,爷爷来看过我们,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说完,何念云的眼睛有些发红。
“哦,不好意思,后天我的师母和师妹要到上海了,我们去采买一些物品,关于女孩子喜欢什么的我也不懂,你给参谋参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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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离开了特高课,就在外白渡桥的哨卡,遇到了木村拓野的轿车。
两人下了车,依旧像老朋友的样子,木村拓野向福特轿车里面看了看,笑道:“程桑,最近经常去租界啊,这美女是谁啊?”
“木村君,你现在也没少往租界跑,是不是有什么地下党的消息了。”
“有一点点,哈哈,上次你的跟踪可有收获?”
“有,当然有,不过暂时保密。”
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笑声中有一丝尴尬的味道,一道裂痕在无形中生成,或许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亲密的感觉了。
三天了,通行证已经三天了,五天有效期马上就要到了,路上如果耽搁一天,今天,地下党就应该有所行动了吧。
看着远去的木村拓野,程晓峰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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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刘悦欣,醉心于间谍手册第二册的训练,一心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间谍,那个目标似乎并不遥远。自信心是一个人成功的基石,也让人变得更从容。她还是那个略带青涩的大学毕业生,但正在酝酿着人生中的蜕变。
她不清楚孙姐和小红是如何成为间谍的,而孙良秀可是目睹了她的成长过程,这个女孩不再玩那些敲敲打打的发报训练了,也不再出现情绪上的波动,更没有不搭调的衣着打扮。整个人更安静,做事也更专注,明显已经过了他们这一行新手的躁动期。再想从她身上探究些什么,已没有可能。
孙姐时不时的目光探寻,自那天感受到小红的余光时,就被刘悦欣察觉了。而随后,那些纤弱的神经被一一唤醒,荒原被一块块地开垦出来,原来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先前忽略了它们,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一生都不觉察到这些神经末梢的存在。
由于感受到了被探寻,她才变得从容,就像人在白天行路区别于夜里行路,白天会更从容,在夜里总会感到惶恐不安。那是人对未知危险本能的恐惧。
于是她更专注与她的间谍之耳的训练,而这个季节,似乎就是为间谍之耳的训练而来的。
蝉鸣,自从出现第一声蝉鸣,附近的蝉鸣就仿佛约好了一半,一起鼓噪起来。
一般人是听不出蝉鸣的区别,而她却能,每只禅的鸣音各不相同,她能听出每只蝉鸣之间的差异,还能记住它们,她能知道那只编作一号的蝉这两天从哪棵树落到哪棵树上,又飞了多远,怎么今天哑了。当将周围方圆数里的蝉编号到一百的时候,刘悦欣恍然,她的间谍之耳已经完成。不知道,编写间谍手册的人是不是也只能听到过六十个声音的来源。
除了蝉鸣,听的最多的就是交换机上的接触器吸合声,其实在总机室有几百个接触器,每个接触器的声音也是不同。同事们之间相互替班也是常有的事,渐渐地,那些接触器对应的指示灯也被她捕捉到了。只要稍微用心,她就能听出附近交换机的来电号码,还有拨出去的电话号码,几乎是八九不离十。
在孙姐眼中专注的她,正在听背后同事的交换机,因为那个号码她很熟悉,也很好辨识,是宪兵队的‘4433’,之所以她在偷听,因为这个电话已经连续呼叫了十几部电话了。
这是三号专线的他经常拨的一个电话号码,这个号码也经常拨给三号线,打到特高课呼叫的的也只有三号专线。
她不自觉地专注起来,不是听接触器,也不是听蝉,而是听同事耳机里的问答。隔着厚厚的耳机,声音传出来已经非常微弱,在穿透耳机之后,声音也失真了不少。
她还是听清了几个号码,那些都是日军检查哨卡的电话。
就在这时,那名同事站起来,可巧,值班长不在,应该在监听室,那名同事回顾四望,见到刘悦欣交换机是空闲的,起身拍拍刘悦欣的肩膀。
这是要她同时照看两台交换机的请求。一般同事去洗手间都会让附近不忙的同事帮忙照看。
刘悦欣点点头,摆了个OK的手势。
只不过片刻,同事那个交换机上就来了电话,果然还是‘4433’。
刘悦欣移到那台交换机坐下,套上耳机,插上应答塞子,扳动应答键,柔声问道:“喂,您好,请问要哪里?”
“2457!”对方似乎很焦急,也很不耐烦。
“好的!”
刘悦欣按下号码,振铃响起,原本要习惯性地切掉服务线,这次硬生生地将手停住了,同时紧紧握住了麦克。
这是一个明显的偷听动作,是被明令禁止的,然而,值班长不在,刘悦欣便大胆尝试一次,这是她第一次窃听对话。
“我是木村拓野!”
“哈伊!木村组长,有什么吩咐!”
“不许换班,加强人手,盯住两个通行证,一个编号是0347,一个编号是0348,如果见到,立即扣押,如遇反抗,立即击杀,立即汇报给我。”
“哈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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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悦欣心中一沉,原来宪兵队在执行一个重大行动。
那个电话刚刚挂断,接着那个电话重新打进。
“喂,您好!请问......”
刘悦欣还没说完,就听到对方粗暴地喊道:“叫你们值班长听电话。”
刘悦欣一愣,还是习惯性地说:“好的,您稍等。”放下耳机后立即跑向监听室,通过监听室的窗户向里面比划着。
值班长放下耳机,点点头跟了出来,两人来到那个交换机面前,值班长一手拿耳机一手开始记录。
“喂?我是乙班值班长。”
“喂,我是宪兵队行动组的木村拓野少佐,现在有个紧急情况,无法通过正常渠道,我命令你,这次电话不能记录,不能让特高课的任何人知道!”
“哈伊!”
“这关系潜藏在特高课的一名地下党间谍,你明白么?”
“明白!”
“立即安排监听三号专线,没错,记录下三号专线拨出的所有电话和通话记录。否则,我会请你去宪兵队问询。”
“哈伊!”
“记住,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明白么!”
“哈伊!”
值班长哆哆嗦嗦地放下电话,看了看旁边一脸疑惑的刘悦欣,说道:“记住,这个来电不许记录。”
“是,值班长。”
看着值班长匆匆的离去,刘悦欣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两眼发黑,如遭雷击!
那个他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