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本俊二发给十四师团的菏泽城防情报,没有一丝水分。
情报非常简洁明了:菏泽城池高大,城中百姓众多,驻防的是23师下面的第69旅,师长李必蕃,是一员骁将,麾下的第67旅驻守郓城。自董口至大丁庄一线,构筑大量工事,作为荷泽西北的外围阵地。
这种情报是不可能作假的。
回到大丁庄,发完电报后,熊本俊二带着从菏泽城买回来的一块花布料、一打肥皂、一包糕点,两瓶酒敲开了那位老汉的门。
老汉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脸上露出憨憨的笑。
“这位先生,不过是几口吃的,您,您这也太见外了,快,屋里坐。”老汉有些手足无措,回头对屋里喊:“采莲他娘,有客人。”
“不了,老哥,这年头不太平,日本人很快就要过来了,那个,我家女儿跟您闺女差不多大,应该喜欢这个布料,这两瓶酒是送跟您的,点心是给嫂子的,不成敬意。”
“哪有到了家门不进的道理。”
“真的,不了,我那里还有两个学生,您方便给我们弄些水喝,饭我们已经有了。”
“好,不过有一样,我让老婆子炒两个菜,您一定要喝两盅。”
“不了,不方便,我那里还有两个学生,不能喝酒。”说完,将东西往老汉手里塞。
老汉也怕摔了酒瓶,只得收下,一边喊:“采莲,快跟着大叔,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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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黄昏,华北平原上的村庄应该到处升起袅袅炊烟,而在战争阴云笼罩的大丁庄,只有几处稀稀落落的炊烟,偌大一个村庄,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家,剩下的村民正处在极端的惶恐中。
天色渐暗,破旧的屋里已经粗略打扫过,门窗门扇也经过修理,勉强关的上。一只刷洗干净旧水桶,盛了半桶水,水还是从缝隙中缓缓地渗出,报务员席地坐在屋子的角落里,面前的破凳上放着微型发报机,红绿两色的指示灯,在半明半暗中闪烁。
铃木一郎坐在门槛上,拍着自己的脑袋,怎么就忘了买蜡烛,估计他们还要在此住上一两天。
熊本俊二在院子里,向东北眺望,那边的天际开始传来隐隐的雷声。
“熊先生,那是150mm重型榴弹炮的声音,至少十门,估计距离这里还有二三十公里。”铃木一郎很自信地说,作为帝国军校的高材生,他当然熟悉各种火炮。
“十四师团怎么会有150mm重型榴弹炮呢?”熊本俊二表情阴晴不定,十四师团是甲种师团,满员两万八千人,因为攻占新乡和濮阳和,至少留下一到两个联队防守,能够派出来的只有两万三千人,而一个师团的野战炮联队应该只有75mm山炮和野炮,顶配的师团才会有105mm炮。
“是啊!十四师团怎么会有重炮呢?难道是配属了重炮联队?华北占领军是有两个重炮联队的,是第五、第六联队,对,我还有同学在重炮第五联队。”
“这么说,十四师团的兵力不是仅仅一个甲种师团?”
“是的,应该这样,熊本组长,这就是您隐藏敌军战力的原因吧,土肥原将军果然重视了这次豫东作战!有了重炮联队的加入,攻下归德那将更有把握!”
“哦,是,这是我的意思,用中国的一句俗话,叫狮子搏兔!”
“嗯,非常形象,用狮子的力量对付兔子,那就非常有把握地切断国军的退路。”
看着意兴阑珊的铃木一郎,一片阴云压上了熊本俊二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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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灯的时候,街道上传来忽闪忽闪的光亮。
“有人来了!”熊本俊二低声急促地说,右手从怀中掏出手枪,打开保险。
报务员立即关掉发报机,顺手将发报机塞到炕洞里,铃木一郎掏出手枪,避在门后,气氛异常紧张!
现在,大丁庄外已经有国军开过来,正在庄外修筑工事,随时都可能进入村庄。
敲门声响起,灯光透过门缝照了进来,熊本俊二透过门缝看到老汉家的那个姑娘采莲,左手里提一盏马灯,右手拎一个茶壶。
那名老汉左手拎着一个竹篮,右手拎着两瓶酒,站在后面,脸上依然是憨憨的笑。
熊本俊二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然后开门。
采莲姑娘拘谨地说:“大叔,我爹怕您这里没灯。”然后将马灯和茶壶递了过来。
“不用了,老哥。”熊本俊二连忙接住。
“呵呵,还是俺家这闺女想的周全,去借了这个马灯,这灯亮堂,还不怕风,你们出门在外,到了俺们庄上,总不能黑灯瞎火的,是不?”
采莲姑娘脸一红,说:“爹,俺回去了。”
“好,好,跟你娘说,人还没走,一会我就回去了。”
说完回过头来,拎起两瓶酒冲着熊本俊二一晃说:“大兄弟,俺还就好这口,平常俺们只能喝村里的地瓜烧,这么好的酒还真舍不得自己喝,这不老婆子炒了两个菜,庄稼人,您别嫌弃,咱哥俩喝两盅,解解乏,您也给俺唠一唠外面的事情,让老哥也长长见识。”
“老哥,看您说的,好,我就陪您喝两盅。”
“小木,你过来,把马灯挂在树上,老哥咱就在这院里,还凉快,行不。”
“中!院里好!只是开始打雷了,要上来雨了。”
“老哥,没事这雨下不来!”
“是啊,怎么听这雷声这么怪呢?”
“不管他,我们喝酒!”
......
两个年纪相仿,不同国家,身份迥异的人,就在这战火即将燃起之夜,边喝酒边聊天。
通常是一个人说着对方听不懂的人和事,一个人傻呵呵地听着,但不妨碍两人喝酒的兴致。
最后,两人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女儿,而且都是十六岁。
两人都面临一个问题,就是给女儿找一位女婿。
“俺不图男方多有钱,只要疼女人就行,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还要陪你这个老丈人经常喝二两。”
又是憨憨的笑:“那就太美啦!女儿别嫁得太远,想见就能见着......”老汉押了一口酒,闭上眼,似乎在勾勒某个情景,在马灯摇曳的灯光下,那张黝黑的脸满是憧憬。
熊本俊二一时看得痴了,不觉,两眼已经潮湿。
不同的人生,但是对女儿的疼爱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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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汉一摇三晃,唱着小曲离开的是时候,熊本俊二终于下了定决心。
“给十四师团发报,我们今晚就去鄄城与他们会合。”
“组长,菏泽的城防情况不需要再......”
“城防布置图必须及时送到,这菏泽城防也没不会有什么变化了,攻略归德事关重要。”
“哈依,鄄城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下半夜我们就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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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在沿黄河一带的防御工事,而这些防御工事针对于敌军渡河而设,对背后的敌军并没有多大意义,这也是28旅团绕道济宁的原因。
因此,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国军就不得不退去,鄄城古城才得以幸存。
通过电台联系后,不到后半夜,熊本俊二三人很顺利的就同27旅团汇合,并受到丰岛房太郎少将的热情招待。
“熊本组长,您千里渗透,为十四师团获得一手宝贵情报,我代表师团长向您表示感谢!”说完,丰岛房便是深深地一躬。
熊本三人回礼,不待他们说话,丰岛房太狼又说:“樱花小队在归德,遭遇敌人围捕,十人玉碎,熊本组长也是历经艰险,九死一生,为此,对玉碎帝国军人表示深深的敬意,对您和您的小队表示深深的敬意。”说完,又是深深地一躬。
“丰岛房将军,您太客气啦,这是帝国军人应尽的义务!”
“哈哈,您和您的樱花小队,已经在帝国军中广为流传,师团长特意嘱咐,要对您好好招待,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师团部就渡过黄河。”
“师团部没有随27旅团么?”
“没有,今晚还有大量部队需要过河,我就不陪你们啦,今晚很忙!”说完,神秘地一笑。
熊本俊二表面附和地笑道:“哈伊,将军辛苦了!”内心却在下沉,跟自己估算的果然不错,这次渡河的不仅仅是一个旅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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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熊本俊二他们赶往鄄城的时候,程晓峰到了松田裕太的办公室。
“程桑,这几日你辛苦了,十名帝国谍报人员玉碎了,这既是我们上海特高课的损失,也是我们特高课的荣耀,樱花小组在这次战役中大放异彩,第一战区的情报详细而准确,我已经得到畑俊六大将的推荐。”
“是吗,恭喜机关长,玉田将军再也不会认为宪兵队高我们一等了。”
“诶——,程桑,帝国军人分工不同,我们两个部门都很重要。程桑,由于樱花小组的出色表现,你的军衔也会有所变动,你有可能成为帝国第一个中国籍的佐级军官,报告和推荐信,我已经递上去了。”
“谢谢机关长!卑职定当竭力效忠天皇陛下!”
“程桑,我已经向畑俊六司令官报告了有关樱花小队行踪泄漏的事情,司令官阁下也是大为震怒,也给了我们特别调查权,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所有人的神经都被收网行动牵动着,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是不适合问询高级将领的。”
“哈依,卑职明白!”
“程桑,军统不是在上海重新建站么,樱花小组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等熊本组长他们归来,你要转移一下精力了,会一会那个号称军统第一杀手的站长陈功术了,能者多劳么。”
“哈依,卑职这就将精力投入到破获军统上海站的工作上。”
“是啊,汪星的重点投入到侦破地下党的秘密行动,对军统还是有所顾忌,心存幻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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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清晨,徐州周边的各处战略要冲自昨天开始,都遭受到日军高烈度的进攻,直到夜里,战斗依然没有停止,国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各处都在告急,军事委员会的三个电讯组的二十多部电台,已经连续开机二十多个小时了,战区二百多电台的电报如雪片式的飞来。无不在证实一条信息,来自于常德丰惕的情报是准确的。
这条信息立即被译成电文发到了军统,苏副官略作犹豫,还是敲开正在沉睡中戴笠的卧室门,戴笠嘱咐过,关于常德丰惕的情报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他。
披着睡衣的戴笠看完电报,半晌不语。这次,丰惕必会被再次启用,还有他那个小组会被更加重视,那个时候,自己将更难收服这个小组。
可是,汪星也只摸到了那个小组的脉,陈功术也只发现了疑似那个小组的两名成员。
必须趁丰惕还没有被启用之前,尽快收服那个小组。
“苏副官,常德周站长可曾有什么关于丰惕的报告么?”
苏副官也是浙江省衢州府人,是戴笠的同窗。
“老板,丰惕这些日子办事勤勉,整肃军纪,在维持地方治安大下功夫,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常德要有日军兵临城下的准备!’”
“没问你这个,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他身边的人也行。”
“这个么......周站长倒是有份电报,说他的侄女丰小容最近突然消失,大约有七八天了,以为回老家了,也没怎么在意。”
“苏副官,还是你跑一趟,去湘阴,找到丰小容,如果没找到,搞到她的照片给安排人给上海站送去,搞不好,她去了上海。”
“是,老板,我这就去办。”
“告诉陈功术,找到了丰小容,就抓住了特五组的尾巴!”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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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富源里的街头巷尾响起了清洗马桶的哗啦声,在走街串巷小贩们的吆喝声中,居民们拎出了各自的蜂窝煤炉,拍打着蒲扇,将最后一缕青烟扇走后,火苗就窜出来了,随后架上粥锅、水壶,弄堂里各色声音和味道混杂在一起。
陈功术穿一件对襟短褂,像弄堂里的一名普通居民一样,拎出了蜂窝煤炉。经过几天的倒腾,终于搞定了蜂窝煤炉,生着炉子所用的木柴越来越少,浓烟滚滚也变得越来越淡。他娘的,在湘潭训练营,那是架起大锅做菜,摆弄这么个破玩意这么费劲,这蜂窝煤炉的火头也不旺,煲个汤倒是不错,别指望它炒出色香味全的菜。
随着蒲扇的轻轻煽动,兰色火苗从蜂窝中窜出,陈功术笑了,他每天要做的就是烧开两大燎壶热水,然后端着瓷缸刷牙,跟周围邻居聊家常。
他的上海话还不地道,对上海的风土人情还不甚了解,在开始的高调亮相后,他选择了低调蛰伏。不光是他,十几个湘潭训练营的队员先后来到上海,全被他安排进了各处弄堂。要求他们,在一个月内把自己变成一个地道的上海人。
还适应了汪星的那句话,上海滩是上海人的,只有把自己变成上海人,才能立足于上海。
在弄堂口的早点摊吃了早餐,他就开始每日的例行工作,走街串巷。同样,他也要求每个队员在一个月内踏遍上海的每一条街道,各个店铺都要走一走,牢记住每一处用得着的电话亭、厕所、带有前后门的商店、旅馆、影院、咖啡厅和餐馆等,还要建立多处秘密邮箱点,再就是找到工作,作为今后的身份掩护。
原上海站的情报一组和二组,已经更换了新的电台密码,王老五和二组组长成为上海站新班子的两名副站长,军衔再升一级。目前,湘潭训练营的队员还无法涉足上海情报界,所以编成了两个特工锄奸组,第一组组长乔杉,第二组组长尹茂轩,各带三名组员,他们在努力学习成为一名上海人的同时,也在等待总部的刺杀令。
陈功术在熟悉上海各条街道的同时,也在找寻合适的联络站,安全屋。他对联络站的选择是非常挑剔的,街道有人流但不能多,店铺临街但不惹眼,有生意但不能太忙,必须有两条撤离通道,周围环境还不能太复杂。
这些日子他已经选好了两处,还不够,还要有一处,所谓狡兔三窟。不过也只能添置一处,因为上海租界内的房价实在是太高了,在他的队员现在租住的房屋之外,他还需要再几处安全屋,这次从总部带来的钱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他不仅有些黯然,新建的上海站应该是军统大站中最寒酸的,对了,应该敲一敲汪星的竹杠了。
湖北路,周围的环境比较适合建立联络站,他已经来过一次了,看中了一个小酒馆,小酒馆干干净净,生意不咸不淡。今天他就是要跟那个苏老板谈谈,看对方有没有意思转让,没这个意思就加些钱。
这个时间,小酒馆生意冷清,店里没有客人,照例在周围转了一圈后,陈功术走进这个小酒馆。
“吆,这位先生,您这是想要些什么?”
“苏老板,前些日子在您这里吃过,挺干净,给来壶花雕,来碟花生米,再炒个青笋。”
“好来,花生米现成的,这个青笋立马就好!”
“苏老板,这样吧,我自己动手炒,钱不少算你的,一时手痒,行不?”
“好啊!看来先生有两下子,正好我也跟着学学。”
两人来到后厨,一个主灶没有开火,两个副灶正在煲汤,红案白案,各种刀具,调料齐全。陈功术点点头,这个苏老板还真是一个爱干净,井井有条的人。
“苏老板,不错啊,我可开始动手了。”
“行啊,您请吧!”
陈功术便不再客气,开始动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从陈功术拿起刀,苏老板便知道这是一位大厨,其刀法可以用精妙形容,切笋成片一气呵成,葱末蒜末姜末细小均匀,红锅下油,炒勺飞舞,带起道道火苗,只片刻,清香可口的青笋就做得了。
苏老板简直是目不暇接地看完这道菜的过程,由衷地赞叹:“先生这等手艺,在上海滩也只有大酒店才有啊,这刀工,这火候,还有味道,堪比国手。”
“哈哈,闲来无事,一时技痒,献丑!”
两人来到前厅坐下,苏老板沏一壶茶,一边陪着陈功术吃,一边聊天。
天南海北一同聊,两人越来越投机,终于,陈功术从八大菜系引到了正题。
“目前,兄弟来到上海滩,打算在此立足,又不知从何做起。”
“诶——,你厨艺高超,上海滩正是你施展抱负的地方,你不是擅长湘菜么,何不开个湘菜馆。”
“哪有那么容易,不瞒苏老板,我已经来上海月余,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酒店,现在上海找一个店面很难。”
“也是,不过就在十天前,斜对面的济世药店,对,就那个店面张贴告示盘出去,这不被一个秦老板盘下,价格倒也公道。”
“可惜,晚了几天。”
“对了,要不我们合伙如何,酒店我不打算盘出去,我也不收您的租金,算我入股,看兄弟您的手艺,你做肯定比我做好。”
“好啊,改个湘菜馆,我雇一个伙计,苏老板您做股东,我们五五分账。”
“兄弟,爽快,不过说好了,试营业两个月,如果受益不如从前,我可要解除合同。”
“就这么定了!”
......
军统上海站的主联络站就这样确定下来,与鹳雀小组的联络站比邻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