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归德城外的一户大型的民居,战乱马上降临,原本的主人就打算离开,但是有些舍不得这份家业,恰好有人要租下房屋,双方一拍即合,租下这套民居的就是熊本俊二和铃木一郎。
入住的这些天来,他们带着一名报务员和一名联络员携带两部电台,一部负责与88师通讯连联系,一部负责与上海樱花电讯室联系。
归德这里部队换防频繁,部队之间缺乏协调,电台管理混乱,反间谍的力量几乎没有。所以他们在这里的几天,没有受到任何盘查。这让樱花小队尽情施展搜集情报之能事,工作开展得顺利而成果显著。
扮成88师归队士兵的两人,从兰封、考城、内黄集和陈留渡口等地带回各个区域的兵力部署。打入88师通讯连的特工,更是将各部队番号、调动方向、兵力部署搞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通过联络站,直接发电报给樱花小队的城外据点。
铃木一郎这段日子一直帮助熊本俊二整理情报,渐渐发现熊本俊二的电文对第一战区的部队番号、人数、兵力部署描述得清清楚楚,但只字不提部队的战力状况。
作为军人出身的铃木一郎,当然明白当下的国军处于什么战力状况,而战力状况又是情报中的重中之重。
比如:镇守归德兰封一线的国军“精锐”在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损失殆尽。27军第46师及胡宗南新1军在南京损失85%以上;71军第88师,第87师更是高达90%;而第74军,第36师伤亡也超过75%。他们原装备的德械,都损失惨重。虽得到仅有的库存补充,但只能维持半德械半国械装备;重武器极少,严重缺乏防坦克火炮。
中央军精锐尚且如此,其它部队只能靠半国械半汉阳造维持,各部补充的新兵,基本都无战斗经验;还有近半新兵连基本训练都没有。
最惨的是李汉魂第64军,刚刚成立不到一年;在粤军就不受人待见。虽为三师甲种军,但全一色汉阳造;军直属炮营仅二十余门老式迫击炮和三门九二式步兵炮。重火力仅与日军大队相当。
留守部队195师是杂牌部队,就更不值一提;都是地方民团改编,连汉阳造都没有。
另外从苏联购买的三批火炮,各炮团刚刚接手武器,还在整训中。
而第200师,刚刚参加完徐州会战。所部伤亡惨重,正在整训;仅能派谴剩余的一个坦克营和一个战车连参战。
这些情报积累起来就会发现,原本十五万的军队,其战力不过是表面上的三成,而这些情报都没有传回上海。
终于,这天夜里,两人在院子里乘凉,铃木一郎忍耐不住了问:“熊先生,为何在电报上只字不谈国军战力的情况。”
熊本俊二早就预料到铃木一郎会问,叹口气说:“是,国军中央军要达到开战前的战力,在武器配备齐全的前提下,至少还需要半年时间。但是,攻略归德,事关重大,直接关系到中日战局的后期走向,程潜又是国军少有的名将。我不想土肥原将军有任何轻敌的想法。”
“可是,这应该是大本营考虑的事情。”
“这可是关系到土肥原将军成败的大事,重视对手远和轻视对手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至于,战力这个不仅表现在训练和武器上,更重要的是在精神和意志上。”
“是,熊先生,我懂了......”
口头上这么说,铃木一郎心里却有一团浓重的疑云挥之不去,面色暗淡下来,按照以前的他,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在破案方面,他无法与熊本组长相比,但是他毕竟是陆军大学的毕业生,在军事上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然而,正如熊本所担心的,现在的铃木一郎已经没有先前的锐气,一直处于低迷的状态。
这十几天来,他无日不在想念着幸子,想着那个他深恋的那个人。那日在海军俱乐部,幸子毅然决绝地说她是华人,他们两个从来就不可能,目前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请他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她。
作为特工生涯的他怎没会看不出她在演戏,怎样会看不出她冰冷的面孔下的无尽悲伤。
他的心在哭泣,在滴血,即便连日来跋山涉水的疲惫也不能冲淡内心的痛。
看着面前这个原本开朗的青年,如今沉默寡言,意志消沉,熊本俊二也是暗暗叹了口气,他已经在数天前,发了一封特殊电报。
熊本俊二这次抱定必死决心而来,却不想拖累铃木一郎,他要给铃木一郎留一份念想,让他有能够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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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本俊二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面对程晓峰,也不会回到特高课苟且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死得像一名帝国军人,这样既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带来麻烦,一旦自己的学生行迹败漏,自己的女儿惠子也不会受过多牵连,至少应该保住性命。
从事几十年侦探破案行业的他,固有的思维还追求正义,惩戒罪犯的。但是,他毕竟是日本人,让他在战场上投靠敌人又万万不可能。
在现实中,两者不能兼顾,他只能考虑避免开战的方法,既不会伤害日本人,也不会因战争造成中国平民的伤亡。他不能左右战争,但是至少不想在生前再见到屠戮的场面。似乎只有一办法,尽量渲染第一战区的兵力强大,防御牢固,那就是让土肥原知难而退。
他就像一个罪犯,一个从事侦破行业的罪犯,对作案的整个过程做了反侦破规划,因为他要面对的不仅是松田裕太,还有是土肥原贤二,这个日本间谍界教父般的人物。
所以他发出去的所有电文都必须真实的,经得起调查的,对于模糊不清的情报也会督促樱花小队的成员反复落实。但是,对于一些无法量化评估的情报,选择刻意的遗漏,比如战力,军中士气,训练、将领在军中的威望、将领性格等软实力方面。
所以他发出去的情报是欠缺的,却让人挑不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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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27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早,也特别猛,上海刚刚进入五月份,天气温度陡升,而徐州战场也如上海今年的夏天,一进入五月份,陡然紧张起来。
徐州会战形势渐渐明朗,国军已经投入徐州会战的兵力达80万,但是由于战力不强,各部之间过于集中。这就给了日军可乘之机,日军从各方也集结兵力,日军本部编织的一个巨大的网已经张开,事态已经向着有利于日军方面发展。
但是随着第一战区的情报越来越详细,原本奉命在恰当时机切断陇海线的香月清司越来越心惊,不敢将十四师团派出去,在寺内寿一的严令下,才将压了多日的作战命令送到十四师团:等待时机,渡过黄河,攻略豫东!
土肥原贤二早已盯上了第一战区,并且已经从樱花小对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战区的情报,他的十四师团已经完成集结,十四师团是一个甲种师团,辖设两个旅团,四个联队,应该有两万三千人。然而,就兵力而言,双方相差悬殊,当前情况下,土肥原贤二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然孤军深入第一战区。
他像一匹孤狼,盯上了一头野牛,这头野牛体型的巨大,让这匹孤狼既虎视对方,又不敢轻举妄动。而野牛也在审视这匹孤狼,摆开防御架势,同样不敢稍有松懈。
这段时间,第一战区的的情报既源源不断地送到上海陆军本部,同时,十四师团的兵力和动态也源源不断地送向常德警备司令部丰惕的桌上。
中日双方最高决策层上演了奇异的的一幕,因为他们的会议桌上,摆着关于豫东攻防情报,第一战区和十四师团情报资料是完全相同的。明白这一状况的只有心照不宣两个人,程晓峰和熊本俊二。
就中日双方而言,对方已经没有秘密就而言,就像一场明牌的对弈。具体在什么时间开打,怎样开打,那就要看徐州战场的态势。目前,徐州会战还没有进入决战阶段,中日双方还都在规划调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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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局势紧张,远在数百公里外的上海,也受到了感染,各个报纸都以中日徐州大决战为题,尽肆报道渲染会战的紧张气氛,上海市民所谈及的话题,街头巷尾,无不围绕徐州战场展开的国战。
上海人还是经历过两次抗战的,当然有见识的,任何两个市民碰到一起,都能发表些对战局的独到见解,不过几乎都在纠结于双方军队数目字的对比,以及换算关系,各自发表对换算比例的理解,往往会为几个国军士兵才能换一个鬼子兵争得面红耳赤。
乍浦路拐角的那家馄饨摊子已经重新开张了,苏老板夫妇经过那次变故之后,作为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胆量也变大了,重新做了馄饨车子,不过摊子已经远离路边,还支起凉棚,增加了凉面和茶水,报纸也增加两份。
九点了,馄饨摊已经过了最忙碌的那个点,凉棚下的人要了茶水,看着报纸,谈论着战事。苏老板也闲暇了,看看陈大记者也在看报,就凑了过来,左右看看,问道:“陈记者,您是有见识的人,您给我们分析分析,这徐州战事结果会怎样?国军能够干得过小日本么?”
陈立诚放下报纸,估算一会说:“八十对四十,胜算不大啊。”
“那么八十万总拼得下小日本二十万吧。”
“四兑一,可是,国军这八十全丢在徐州,以后咋办呢?”
“那就,再招八十万,咱们有四万万人呢?”
“上海不是有三百万么,日本驻上海也不过两三万,还不是见了日本人要点头哈腰。”
“也是,他娘的,宪兵队这帮玩意也确实吓人。”
陈立诚笑了笑,叹气道:“还真不是那个算法。”
苏老板不再言语了,默不作声地走了。
陈立诚扶了扶眼镜,放下报纸,也离开了,他今天要去一个令他胆寒的地方——特高课。
陈立诚很早就追随李宗仁,一直从事桂军的谍报工作,也是一名出色的间谍。陈立诚最大的功劳在于很早就识破了复文云的身份,于是,李宗仁说服了复文云。当时桂系也是军阀中一股较大的势力,丰惕也想结交桂系,就送了李宗仁一个人情,复文云便转到李宗仁麾下,提供日军情报,他们的联络员就是陈立诚。不得不说,丰惕投资在李宗仁身上,还是非常有眼光和政治远见的。
陈立诚还是每天都会光临这个馄饨摊,作为华美晚报的记者,负责的是华界这个区域的新闻搜集工作,而日本派遣军的新闻又是重中之重,当然,日军也需要舆论方面的宣传。因此,陈立诚会作为特约记者,经常出没于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等重要机关,甚至海军俱乐部也常见他的身影。因此,他结识了不少日军高级部门的将领、翻译、新闻发言人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作为兰机关的翻译官复文云也是其中之一,在外人看来,他俩不过是泛泛之交。
正在进行的徐州会战,也是日本派遣军大力宣传的战事,新闻发言人几乎每天都有有关战况的新闻发布,那些新闻不外乎今日帝国军队攻占某某重镇,歼灭国军多少,在哪里的集结多少帝国军队,逼近徐州多少里等等,几乎全是夸大其词。目的是宣传日军的强大,国军的不堪一击,仿佛,日军马上就要取得完全胜利,国军立即会土崩瓦解。用于增加华人的悲观情绪,瓦解其抵抗意志。
上海派遣军最高司令部的新闻发言人虽然夸大其词,但是,徐州会战的国军确实不容乐观。更让陈立诚感到忧虑的是复文云得到的一个秘密情报,上海特高课已经在第一战区安插了一个间谍小组,每日都能向特高课发送第一战区的情报,尤其是第一战区的布防和部队调动情报,非常详细和及时。
陈立诚深知第一战区对于徐州会战的重要性,那就是徐州数十万国军的一条生路,国军敢于在徐州与日军对峙,仰仗的就是这个大后方的无虞。而这个间谍小组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必须及时侦破这个间谍小组,但是,关于这个小组的信息还是太少,必须明确这个小组的具体活动地点,否则,徐州的几十万国军就要另觅生路。
陈立诚对上海特高课还是有所忌惮的,那次被审问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位审讯者的标准华语,诡异的审问手段,让他措手不及。
直觉告诉他,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间谍身份。然而,对方的审问嘎然停止,将他释放,这个来的简直太意外,但是却不是惊喜,这也是让他一直忐忑不安的所在。作为间谍,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担忧的是对方放长线钓大鱼,揪出他背后的小组。复文云这条线对徐州会战,乃至对国家抗战的命运都十分重要,万万不能出事。
最最令他不安的是,就在他被释放的前一刻,复文云与贺直应二竟然来到了特高课,他明白,复文云来的目的就是打探他的消息。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复文云他们的到来,甚至就是等着他们的到来。复文云极有可能已经落入特高课的视线之内。
所以,他这段时间非常矛盾,徐州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及时与复文云取得联系,而又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结交巩固与其他日军司令部人的交往,目的是将复文云这片树叶藏在森林中。
还有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就是他们的电台密码被一个神秘人破解了,那个神秘人竟然发了同频率、同密码的电报提醒他们更换密码。显然,这个不知道背景的神秘人不属于日本间谍机关,但肯定是一名破解电台密码的高手,并且对徐州战事也是了若指掌。
自诩资深间谍的他,在一个月内接连被人家破解密码,窥破身份,这是他从事十来年间谍工作中从没有过的。那种危险随时可能降临的不安时时袭扰着他,按照间谍的通常做法,在他能够嗅出一丝危险气息的时候,就应该立即消失。而此刻,恰恰就是中日决战最关键的时刻,哪怕前面就是万劫不覆,他也不能离开。个人生死,在国家命运面前,简直就不算什么,这是一名间谍的觉悟。
感受到危险的逼近,或许,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危险来临之前,查明特高课安插在第一战区的间谍小组,还有,他要明确那个特高课审问他的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与其坐等危险的降临,还不如主动出击,大鸣大放地闯一闯特高课!
他不是莽撞之人,再决定前往特高课的时候,他已经做足了功课:前些日子胡俊杰的刺杀案、跑马厅外的日本特务的尸体和特高课特务被租界公董局以违反安全罪抓捕等,这些敏感话题足够做一次采访。他期望这次能够遇到那名对手,虽不知道那名对手的样貌,但是他自信,凭他敏锐的听觉,能立即听出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虽然他深知道此行的风险,但是他还是决定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