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程晓峰进来,松田裕太紧缩的眉头稍稍舒展,指了指沙发,让程晓峰坐下。松田裕太并不对他手中文件怎么上心,又闭上眼睛,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程晓峰笑了,将地图铺在茶几上,恭敬地说:“机关长,这是上个周的战事态势图。”
松田裕太没有停下手指的按压动作,睁开眼瞄了一眼地图,然后有些不以为然地问:“徐州战事还在胶着状态,熊本组长现在是什么情况?”
“已经安全抵达归德了!这是电文。”
“什么?已经到了,不是还要两天么?”松田裕太立即来了精神,从沙发直起身子,接过电文看了两遍,“吆西!是否已经通告土肥原将军?”
“熊本老师他们在路上遇到了第一战区74军的运输车队,所以提前一天到达。给土肥原将军的电文已经拟好,请您过目!”
“吆西,就按这个发给十四师团,熊本君果然不负所望啊!”说完,结果电文稿签上字,然后取出双色铅笔,在态势图上画了起来。
程晓峰收好电文,也不打扰,战事态势图作为日军军事机密,由上海陆军本部参谋组绘制,每隔三天就会更新一次,派送给日军驻上海的重要机关,供上海的日军高层观看,以及时掌握日军的动态。更新的时候,旧地图要收回,观阅者还要签字。按理说,程晓峰这个级别的是无权观看的,但是,松田裕太每次都会当着程晓峰的面摊开地图,也不避讳,有时候还会征询他的看法。
陆军本部的参谋们,以上海特高课的工作重点已不在双方战场为由,隔六天才会更新一次,这让松田裕太感到被轻视,因为,同样负责上海治安的宪兵队,还是按照每三天更新一次的频率。还不就是因为玉田是个少将么?每每看到战事态势图,松田裕太都会有些不爽。
“程桑,你说说,十四师团攻略的方向会是在哪里?”松田盯着地图没有抬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通过对方的回答验证自己的想法。
“机关长,十四师团已经攻占了新乡和濮阳,与开封隔着黄河对峙,威胁陇海线,牵制第一战区的兵力,让其不能投入徐州战场。但,如果在开封附近强渡黄河的话,将面对数倍于己的中央军精锐,是非常不明智的。”
“没错,你与熊本君的看法是一致的,所以我们将目光瞄准了这个区域。”说完,拿铅笔在开封以东的一片区域画了一圈。
“是的,这也是您与老师决定将樱花小队打入归德的原因。”
松田裕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起头,若有所思道:“大本营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布局,就是将国军在徐州战场的八十万军队全部包围,消灭。”
程晓峰看看态势图,摇摇头说:“不过,看目前的态势图,距离这个目标还很遥远。
机关长,徐州西面,在黄河以南,是大片平原地带,也是国军的第一战区,帝国的军队被黄河天堑挡在北面,兵力不足,只能起到牵制作用。
在徐州南面的皖北,第3、9、11师团还在蚌埠,虽然距离徐州还有150公里,不过那里数条西北走向的河道,将这一地区的搞得很复杂,而且这里还有国军的51军、31军,依托西肥河、涡河、浍河和帝国军队对峙,战力也是不弱。
徐州的东南面,佐藤支队和101师虽然连续攻克东台、东台至盐城防线,但是被盐城至阜宁的防御线阻挡,由于苏北地区过大,101师团不得不分兵占领,剩下近藤支队北进,进攻力度还是不够。
只有在徐州的北面,帝国的军队还具有优势,第10、5师团攻击藤县,第16师团占据济宁,背后还第114师团和山东1、3、8师团。
如此看来,以目前帝国军队的推进态势,顶多算是个弧形,而且北、东、南也只是获得了战略支撑点,帝国军队占据铁路、公路和县市这些战略支点,大片乡村还没有帝国军人的影子,中间缝隙过大,而且兵力分配不均,还不能构成有效的合围。”
松田裕太哈哈大笑说:“程桑,不要局限于某一个区域,要有大局眼光。围棋发源于华夏,发扬光大却在在日本,目前日本棋手的整体实力已经高于老师了,你知道原因么?”
“机关长,是围棋已成为日本的‘国技’的原因么?”
“是的,参谋部的哪一个不是围棋高手,围棋就是锻炼棋手的战略眼光。程桑,假设,我们先做个假设,国军要从徐州撤退,应该从哪里撤呢?”
程晓峰紧盯态势图,做思索状,实则将上面每一处日军的驻防暗暗记在心里,并开始修正自己心中的那份态势图。有机会,将整个图拍下来。丰惕的侄女丰小容这两天就要抵达上海,那时候就让她带回去。
“怎么?大胆地说,没关系。”
“哈依,机关长,那卑职就斗胆分析一下战局:徐州东部,山东江苏沿海都被帝国第三舰队严密封锁,国军想从海路撤退根本是不可能的。虽然苏北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无疑再一次陷入重兵围困,所以,向东撤退的方案基本可以排除。”
“不错,继续说。”
“徐州北面,那里是日军已经控制的山东省中部和北部,属于帝国军队的后方,那里又华北、华中的七八个师团。国军从这个方向突围等于自投罗网,也是绝不可能的。”
松田裕太点点头,报以鼓励的微笑。
“徐州西南面,为皖北,这些地区目前还在国军控制下,但是这些地区地形比较复杂,皖北到处都是河流,植被茂密,适合隐蔽行军,是理想的突围路线。不过,如果几十万国军从这里突围,因为地形原因,一部分部队会不可避免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也必然会出现散乱,无法聚拢的局面。这样突围的部队就算没有战斗损失,也必须有一段时间集结,收拢,恢复编制,无法立即参与到武汉防御作战。”
松田裕太眼睛露出异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青年,以前只认为他破译密电和侦破方面有特长,没想到,这战略目光也是不错。
“吆西,很好!程桑,继续讲下去。”
“国军应该很清楚的知道,帝国占领徐州以后,必将转兵进攻豫东、鄂北,随后发动武汉会战,切入腹地,直逼四川。所以国军的部队需要能够立即作战,不能有大量部队到后方休整,那么从皖北突围的国军可以有,用于分散帝国军队的兵力,但是数量不能太多。”
“哈哈,程桑,你可以去上海陆军参谋部啦!”
“哪里,这全是机关长的启发!”
松田裕太很受用,不过也是被程晓峰的分析所震惊,心情大好,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光,拍了拍程晓峰的肩膀称赞:“程桑,你就是太谦虚,用中国人常说的:胸中有沟壑。真的不错!能看到国军接下来的意图,那么你继续分析一下,如果国军从徐州西面撤退呢?”
“国军向徐州的西边撤退,也就沿着陇海铁路,从徐州到达豫东地区,那里土地开阔,有大片的平原,非常适合大部队的转移。而且,那里是国军的第一战区,徐州会战的大量物资和伤员就是通过陇海线转运的,这也是国军敢于在徐州用兵的依仗。”
程晓峰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事情都是分两个方面,有利也有弊,平原地带可以方便大兵团撤退,这是有利的,但是弊端在于,平原地带同样适合机动化更强的帝国军队,帝国军队可以在追赶过程中运用穿插、突破、合围和碾压战术,一口一口地吃掉国军的有生力量。国军必成溃败之势,如黄河决口,一发不可收拾。陇海线可以运送国军,当然也可以运送帝国军队。所以,国军若从徐州转移,第一战区的各个战略支点必须固守,还必须对帝国军队的追击节节阻挡才行,甚至,要有牺牲掉第一战区大半兵力的准备。即便这样,也不过是为徐州撤下来的军团争取到一个短暂的休整时间。”
“程桑,再怎么高看,也是小看了你,你的只是看了看双方的态势图,就已经与大本营的那些将军们的想法一致了。这几日,竹机关的贺直大佐每每与我谈起徐州战事,对后期的走势颇有分歧。我还想听程桑的建议,你说说看!”
“机关长,我想大本营的参谋长官已经关注了徐州至开封的陇海路了,至于那个节点,我想机关长已经有决断了!”
“太好了!程桑,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派你的老师去归德了吧!”
“是,机关长早在十天以前,已经看到了这一步。”
“就中日双方的战力来讲,国军从徐州撤退是迟早的事,其实,我也是在赌,赌国军会从陇海路撤退。而攻略陇海路的只有十六师团和十四师团。”
“帝国军力不足,华中战区兵力用尽,只有从华北战区借调十四师团了和十六师团了。”
“我们在归德楔入一个樱花小队,及时掌握第一战区的情报,为土肥原将军攻略陇海线提供帮助那是大大的有利!这样吧,这份态势图你再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结合这些日子你老师传回来的情报,拟一份战情态势分析。下午向畋俊六司令官汇报工作时要用。”
“哈依!”程晓峰站起来,立正鞠躬,收起态势图,走出办公室。
看着关上的门,松田裕太久久没动,不由得心中有些黯然,这么个优秀青年怎么就不修边幅,不过刚才的那个立正倒是有几分帝国军人的样子,腿也不是那么弯了。可惜,他终归还是个华人,如果是土生土长的大和民族,估计不出十年,就是一名将军。
是啊,将军!看来这次,梦将会不再遥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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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双方在徐州方圆数百里紧锣密鼓地布局,更大的会战即将开始,不过无论胜负,此刻,中日双方都要考虑国军一旦作战不力的后退路线,未思进先思退。
松田裕太以其独到的眼光盯上了归德,同时,日本大本营和国军军事委员会也将目光聚焦到这个陇海线上的各个战略支点上。这个是徐州第五战区和第一战区的战略要冲,通过铁路线,徐州战区北面的几十万大军进可攻,退可守。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归德,其位置的特殊战略意义不次于三国时期,诸葛兵出祁山的街亭。
如果失去归德,徐州战区北面的五十万国军将被日军从西面掐断生路。
守街亭的是马谡,而国军固守归德的是程潜,程潜会不会是第二个马谡呢?国军也不是派一支偏师镇守归德至兰封方面,而是第一战区的第27军、71军、74军、64军、8军、90军和新1军,计14个师共15万余人,这些师半数都是精锐的中央军部队。
以上这些信息,就是樱花小组传回来的第一份战役情报,其中还包括各师的番号。
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区安插上间谍,跨区域的情报获取国军的第一手情报,是上海特高课情报战线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直到收到了樱花小组传回来的第一份战役情报,老辣沉稳的松田裕太才将第一战区国军的番号和跟踪的电台明细汇报给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畑俊六看后惊喜不已,当即给华东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打电话,寺内寿一也是大喜过望,强烈要求,樱花小队今后传回来的每一份有关第一战区的情报,必须在第一时间转送给他。
因此,当天下午,松田裕太破格与贺直应二一同参与上海最高层次的军事作战会议。
回到阔别已久的军事作战会议,看看左右都是肩抗将星的高级将领,尤其看到对面玉田少将的惊诧表情,松田裕太的虚荣心感到了极大满足的同时也充满了自卑。
不过,松田裕太对未来还是充满期待,很快,我也会肩带将星堂堂正正地坐在你们中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