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战书,并未广传武林,只是秘密地出现在萧剑云手中。但它却掀带起一片惊怖的噩梦,血战的狂风。没有他人,仅有彼此,为纠结的仇恨,也为剑与刀的更高境界,更为心中永恒的归宿。不过,在 决战之前,还有一场生与死的考验,默默地静候萧剑云,淬炼他的意志,磨砺他的精神……
黑夜漫天阴霾,蓄积着风雪的力量。
临天阁的古道上,一个孤孑的人影仗剑直行。
依旧是熟悉的古道,只是千百日来从未似今昔的萧索凄凉。临天阁内灯火长明,只不过已物是人非。
偶尔看见几具横卧冰雪中的尸体,萧剑云只是麻木地绕开,并未触动丝毫的心伤。
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悼念的。如果无情在,为了红月,他定会出十成功力,与之玉石俱焚;如果无情不在,为了他的信念,他也会见一个杀一个,以一命偿一命,告慰昔日战友的亡灵。
人无心,剑无情。
从一个热情开朗的青年,沦为一个绝狠冷漠的杀手,仅用了短短十天。武功的精进所带来的,是心的变形。
天山派已分崩离析。师父、聂天情、容秋水都已离逝,封玉寒与红月也已消失,门中的人非杀即散,匿迹江湖,令偌大的天山派恍若一具空坟,了无生机。
一切的变故,牵动了万千的心伤。
他,必须冲破险阻,前进。重归天山,尽扫群敌,守护师父的灵柩,是他一生的信仰与追求。
为了这,冲破生死的阻隔,即便浴血含伤,亦在所不惜。
空漠的大殿,光华炫然。长街的尽头,刀光闪烁。
萧剑云早已料到这一场埋伏了。
二十个黑压压的人影,如重云般阻住了他的视线。无论是气势还是杀意,俱让人魂为之惊,魄为之夺,心为之震颤,意为之迷蒙。
但萧剑云只是冷笑,却无半点惊讶。他的目光也并未在这些劲敌身上停留,而是久久凝视一地天山门徒的血肉。
无言的沉默,他在聚积愤怒。
“萧剑云,你果然来了。”从长阶上方的二十人中传来了一阵尖厉而森寒的语声,“无情大人要我们灭了天山,并灭了你。我所得之命令,乃杀无赦。”
萧剑云眯起眼,避开乱人心神与视线的烛光,直视台上方那个发话的黑袍人。
“原来是你,掠影。”萧剑云一脸凝肃地说,“雪山客栈一战后,你还有信心斗我么?”
“你可以试试。这里有武林七大世家、九大奇门的十九个精英。你的师兄弟在此候我,不过撑了半刹便尽皆横尸。凭你孤身一人,今朝劫厄便已难逃!”
“可你以为,我还只会以鞘作剑么?”
萧剑云淡笑着,拔剑。他淡悒的面容在此刻由于自信,显得那么慑人心魄。
掠影手一挥,有八个人一下掠落高台,排成一字纵阵,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气陡地提至巅峰,烛火万点,也为之一暗。
萧剑云横鞘,向前迈步,却未拔剑。
他每一步,足力便加一重,身行也快一分。当奔向第一人时,他的全身已如同一片模糊混沌的雾霭,在潜行中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可捉摸。
那阻拦他的人突地一亮右手,翻掣出一个弯钩,钩下方坠着长链,势如蛟龙。
“神钩”梁家,名满江湖的断魂钩。
两人刹那掠得极近,那一道钩弧突如月光般流向半空,旋动着刺向萧剑云,仿佛划破亘古的光芒般恢弘博大,轨迹却是诡异万分。
但萧剑云已拔剑,那断锋残剑。
一剑,绞在了钩末一尺七寸处,运力之点,一下挑破了气劲。
钩势漾开,如同孤舟般没于空中,然后在那人的运力之下,又如鬼魅般反噬到,发出了撕裂气流的啸声。
但萧剑云避开他第一击以后,刹那间已冲到那人身前,两人交错而过间,他的剑已洞穿了对手的咽喉。
钩回势不止,立将那使钩人的胸腔炸得粉碎,血腥的碎肉在空中飞舞着,萧剑云却由于去势太快,使得这些无一沾及他身。
迎面是两个威猛如天的人,黑衣,重甲,钢盾,宽刀。
“制甲”魏家,刀枪不入的两大刀魔。
萧剑云去势不止。
他清楚一切武器皆刺不开这身玄铁精钢之甲。
但这样的重甲,只会让对手行动迟缓。优势,也就成了劣势。
两柄宽刀呼啸着卷到,刀势极沉,只要沾及人身,所蕴霸绝之气立会将人震成重伤。
但他一个斜跳,侧旋,从两刀间的缝中纵过,而后欺身而上,一剑便自左侧那人左肩的甲胄薄缝上透入,精准无误地切开了他的心房,而后在他吐血不止轰然倒地的瞬间,抽剑,回身削在了右侧那人的 手腕上。
两下攻击,险到毫厘,准到极致,快如雷轰,避无可避,实是预示着太多的苦练与精研,因而纯熟得圆意通会,天人合一。
二敌一死一废,萧剑云冲势不止,疾撞向前时掠影重叠,恍若幻影疾电。
同时有三人分左中右封到。
慕容世家的“扇刀袖水天绝剑”,慕容独;御毒林家的“月影天魔”林夕与暗器之冠蜀中唐门中第三把交椅“八方孤烟”唐荒烟,竟也被无情所请动,同心施力,并肩出手!
萧剑云心中惊虑,脚上不停,腾身浮影,翔空而至,要与这三人硬拼。
但他才一出手,慕容家的“天绝剑”、林家的“血花毒砂”与唐门的“湘潇夜雨”三种绝门暗器,已向他当头罩下。
任意一件,都是他沾不得的必杀一击,历百年沧桑而无一失手的绝杀暗器!
可他只是用很平常的动作,很自信地去演绎。
拔剑,收剑。
剑舞若光幕,遮屏了身前一切,银色的光雾刹那将三式攻击一卷而没,甚至连毒砂都未放过一粒!
剑鸣,长啸,萧剑云再度拔剑,直指慕容独。
一柄折扇被骤然打开,扇缘上耀着一片灿烂的银光,似如刀锋般犀利锋锐。有刀片的一面,便向着萧剑云的咽喉抹到。
萧剑云的一剑,便穿行过扇面,一刹那激碎了扇的支架,而后光芒一闪,没入了慕容独的咽喉。
血光一现间,萧剑云突地后纵,人如枯叶般飘摇无凭,林夕与唐荒烟一左一右的两道攻击——林家花雨、唐门飞针——便被他轻捷地闪了开去。
但他的腿上已着了一针,蜀中唐家的“一线开天花满城”,无影无形,绝脉于顷息。
萧剑云右腿一伤,飞纵之势立止,可他的剑却不止,而且飞旋着劈斩天地,剑意恢弘。
唐荒烟方才向他遽发了一针,还未得喘息,便面对着一道他前所未见的光弧,惊恐地呼喊。
这一式,他的武功即便再进十倍,也无力躲闪。
剑中剑,杀无杀。
御剑一出,生死一线。
他空漠的瞳仁骤地失去光泽,随后,整个人便裂了开来,碎散一片,一地血花。
一起一落间,林夕已掠到萧剑云后心,双掌泛着黑气,直有吞天卷地之势,毒力撕空裂气,厉啸着比掌风先一步侵至。
林家毒掌,名动武林。
但萧剑云的剑已回绕到他的掌心,一招之间挑破了掌风毒力凝聚之处。而后萧剑云便抓起剑鞘,转身斩击。
以鞘做剑的攻击与收剑的动作在同一刻完成,显得是那么孤寂与完美。但当剑入鞘的厉响蓦地传出时,那天网般的掌风已被撕裂了。
同时撕裂的,还有林夕的身体。
战斗节奏倏地变慢,因为萧剑云的疾冲,已经静止。
但七大世家八杀手中,能出手的也已仅剩二人。而萧剑云付出的代价,是一条右腿的麻木失觉。
他弯身,拔针。
这个动作尚未完成时,有两道人影已一左一右同时闪到,让他无力继续下去。
江南霹雳堂雷家的九大脉系副总堂主,雷钧霆,以及天南御指世家的指王白惊鸿。
他们的身形可谓至速,杀伐甫地发动的同时,雷家的“惊雷神指”与白家的“断絮指”已蓄力而发,一刹那将萧剑云全身盘绕。
萧剑云已提不起轻功了。不过就算他的轻功尚在,也惟有硬接一途。
“惊雷神指”指划罡风,气裂如刀,杀意刚猛霸道,而“断絮指”却劲道绵长,但源源不绝涌至的轻柔之力,却可于无声中炸裂人的胸膛。这使他的行风流云二式身法俱无施展余地。
被两种指力压住的他,一瞬间感到心中写满了绝望。
但必须拼,为了天山派,更为了红月,他一定要尽戮群敌。
怒吼,拔针,同一刻他已着了两指,真气若游丝尽散。火一般灼痛的伤口一下让他清醒了。
右脚无力地一屈,他已负重伤。
右手全力地拔剑,他全力反击。
他猛地爆发,无视腿上的伤,如箭般疾纵向前,硬撞向了雷钧霆。这是一式两败俱伤的打法,就连武功高绝的对手,也在这一瞬怔了一怔。
而一瞬,于他已足够。
惊雷指一下猛击在剑锋之上,狂厉霸悍,一击在上面凿出了一个细小的凹缝。剑尖颤动不止,但目标却恒定未变。
“哧”地一声,整截剑锋贯穿了雷钧霆的身体,自他后背透出了一截带血的剑尖。
萧剑云这一击方才得手,便已借反撞之力倒纵向了白惊鸿,剑光挥起漫天血雨,向对手罩下。
“断絮指”一瞬间将他的长袍震成了漫天碎帛,如烟云般飘零无踪。随风潜至的劲道也在刹那让萧剑云受了内伤。
但力道方至三成,便化入和风,消于无形。
因为萧剑云的剑,已毁了他的意识,与精魂。死前的他犹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快的攻击。
他是被旋动着出手的萧剑云用残剑与鞘剑连砍了十三式,方才死去的。当萧剑云落地收剑之时,他才缓缓地坠了下去,败亡。
烛火跳动,寂灭无声。惟有那个未死的魏家刀魔,仍在痛苦的呻吟、喘息。
萧剑云一脸平静地望向上方,那十二个黑幢幢的魔影,而后他手一扬,剑光疾转向身后,结束了那个伤者的痛苦。随即他收剑,仿佛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与他全无关联。
但他的确一气杀了十一个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几下起落,剑光皓洁如月,却在如许短的时间内,噬尽了那么多人的血。
这是一场惨烈的搏杀,而且远没有结束。
血滴溅未止,第二轮攻击已经发动。
萧剑云已伤得施不出轻功了。他惟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但等待他的,是数种至快的杀人方式。
九大奇门,十一杀手,最先攻出时,是三个人,分别是持刀、剑、枪,在第一时刻绞成了一张死网之幕,气势恢弘磅礴,直纵而来。
他们要先一步毁灭这个已不能动的对手。
但不够快。
素以轻功冠绝天下的“天翼门”两大护法,已腾空而起,飞掠而至,要在刀剑枪之前,用腿功施绝杀。
但有一批人的攻击,后发而先至。
暗器,破风飞到,杀人无形,比轻功更快,更绝。
这已来得够快了,但是比暗器更快的,是毒。
萧剑云未着暗器前,已感到一阵刺痛晕眩,偷袭他的,便是“赤蚕蛊毒”。
只不过,还有一样东西,比毒还要可怕,而且在一开始,便已发动。
匿行,埋伏,暗袭,狙杀,早在一切未曾开始前,便幻变成了夺命的杀伐。
这是两个“藏影门”的杀手,在萧剑云未曾格毙八个世家高手前便已遁到了他身侧五尺的距离,隐于烛火的阴影中,恍如夜魔。因而,这一招比一切都更迅疾。
不过萧剑云的动作,远比一切都更先开始。
他拔剑,飘逸地挣开了剑式,横断在那两个伏袭他的对手刀上,巨力所向,一时击偏了两式攻击。
而后他倒旋而起,在毒力沁至他心口前遽发了两剑,分别自敌手的胸臆间洞穿而过,如雷霆般掠起两抹飙飞的鲜血,随后,“赤蚕蛊毒”的阴森让他右手一麻,失剑于地,但一起一落不过四道呼吸间, 他出于御剑的神奇内功,已尽散奇毒。
拾剑已来不及,当他飞旋顿地时,那几道死光般的暗器已将他全身尽皆盘绕。
但他处变不惊,猛地尖啸着跺地,同时撑开了怀抱,掀起了一片淡如雾霭的无形气墙。那些暗器飞入其中,立如石沉大海,湮灭无踪。
直到他撤去这力量时,无数凝滞在其中的暗器,才停止嗡动,纷然坠向地面,与铁相击,一阵脆响。
“‘御剑诀’那所御非剑,至杀无情的内功?”掠影动容。
萧剑云冷哼一声,也不答话,足挑坠地断剑,飞身抄住,而后如豹子般疾扑了上来,轻功虽为伤所滞,仍是如风般幻变而不可捉摸。但当纵到一半时,他已人离剑,剑离人,飞袭向了两点。
刀、剑、枪三大高手,几乎在同一刻将注意转到了那柄飞旋的残剑上。因为那是至绝的杀伐,可在眨眼间粉碎无数人的生命。
但剑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萧剑云足一借力,突如陀螺般疾旋起来,前跃时如龙卷风般猛烈无匹,霸气凌云,而且后发而先至,抢先截到了持刀人的身前,夺刀。
那对手岂是等闲,一刹那已连斩了他五刀,然而萧剑云旋动时全身无一处着力,竟硬生生自刀口下冲了过去,双掌一合,连断他指、腕、肘、肩共十二个关节,而后扭过刀面,在对手还未感到痛苦前, 便一刀抹在了他的咽喉上。
但这一式,已耗尽了他这一口真气,而眼前却突地漾起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剑光。
萧剑云是剑法大家,可他一生中,还从未见过如此细密,如此精微的剑法。
如秋雨迷蒙般的风致,却隐着秋风扫落叶的枯败无情,万物肃杀。
萧剑云已无法再吸一口气了,因为这一剑几乎将所有的风尽皆排了开来,而且散射向他的全身,至绝,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