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剑刃在飘雪中凋残,断裂的刀锋于寒风中嗡动。恩怨情仇凝结在冰冷的夜空,万千撕裂人性的搏杀与仇斗,幻变不定,却终将冲破枷锁,去毁灭天空。
容秋水猛地一发力,一枪绞中了绝刃的右手,在绝刃的软刀缠上她的枪杆的刹那,绝刃的右手爆出一蓬血雨,纷飞中吞没了那原本狠辣的面容。
而后,容秋水一枪敲中他背门,将他压向地面。绝刃虽欲奋力挣脱,却已力不从心。
“不可能……你怎么会料到我要出手……”绝刃激愤地嘶吼着。
“不服么?”封玉寒一脸倨傲地走了过来,抱刀于胸前,眼中满是阴沉。
绝刃嘶吼道:“暗天早该向你们下毒了,你们本应当任我们宰割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容秋水突用一种奇特的口吻道,“也许他并没有出手。”
绝刃心中一栗,突似悟到了什么,而后,他垂下了头,又变得一脸稚气,清秀如幼童般,杀意尽褪。
“还有什么杀手,都一起上吧。”封玉寒转过头去,一脸不屑与讥讽的神色。
而后,同时有两个方向的敌人,骤地向他们攻出了绝杀。
原本倚栏而立,远离尘嚣的夫妇,突地动了。那目光深邃的男子如大鹏般疾展双臂,自二楼飞腾而下,双掌如两片乌云般,轰然击出,气彻云天,一下截住封玉寒上盘所有可以闪避的方位。
原本坐在桌前早已现出杀手身份却仍在继续装模作样的那三个酒客,骤地掷杯而起,腾离地面。
他们旋展开轻功,借座椅、方桌、扶拦、匾额、窗棂、灯盏六个着力点轻轻一纵,甚至于只是擦了一下,便奇绝地一次次转变身形,从匪夷所思的角度扑了上来。
时光突地凝滞。封玉寒抬头,与容秋水互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而后,他们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封玉寒在洒脱的微笑中拔刀,在性命攸关时,他还从未那么舒缓地拔刀过。
但刀光一闪时,一声破风厉啸却盖过了风雪的声音。在刀缓缓地绕着封玉寒周身游走的时候,灯火一窒,光芒一暗,刀光所指丈外都漾起了刀的轨迹,而后,一切事物都被一式劈开……
那个自上而下掌如雷轰落的人,惊讶地借立柱之力,飞身避开了这惊天一刀。
而后,那柱子也被从中间劈开,崩裂,倾覆。
另三个对手,则惊惶地折变身形,倒纵于梁上蓄势待发,当刀气从他们周身厉吼着撕裂一切时,他们都停住了如豹子般疾烈不可阻的身形,震愕当堂。
紧接着,原本至速的伏袭静止了下来。
那个从二楼飞跃而下的人,缓缓地收回了双手,仿佛收剑入鞘般,将那刀锉般的掌尖伸入了袖中,而后,他踱到了封玉寒身前,静立。
“好刀法。”那人赞道。
封玉寒却盯着他那双收入袖中的掌,用一种最冰冷却抑不住惊异的声音道:“你是星逝?”
“不错,我便是八鹰中的第二高手‘以掌作剑’,星逝。”那人一扬眉毛,目光反而给人以有力的感觉。
封玉寒猛地出手了。
对付这种敌手,本就不需公平,对方偷袭在先,又有强敌环伺,封玉寒惟有抢先下杀手。
刀光一亮,星逝突地抽出了双掌,挫向了封玉寒的胸臆之间。
这是一式两败俱伤的打法。封玉寒自信自己的刀要快过一切,包括对手那肃杀冰冷若剑锋的双掌,他有信心,在双掌撕裂他前将对手劈成两段。
但他错了。
星逝只是虚晃了一招,而后借势扳住了他的刀刃。
这时候,封玉寒才发现,对手的双掌上,载着一双扣着无数钢环的金丝边手套,刀剑不侵。
而后,封玉寒便被推中了一掌,这一掌打在他的肩头,将一股几可以冲碎肌骨的巨力传入了封玉寒的体内。
封玉寒退了一步,一脚踏于石板上,印下了一个至深的脚印。
他重伤,几乎要晕眩仆地。
伤重,但精神未散,他含着满嘴的血腥,却强忍着未将之呕出。因为这关乎气势。
他一贯雄浑内力,将宽刀抽离了星逝的掌间,而后用伤痛所激发的斗志,舞刀急攻。
刀势飘忽变幻,举重若轻,在万千光华中凸现了一式横劈。
不过星逝已占一掌之先,又有凭空多上一只手掌,他只是很冷静地后退,而后又伸手去扳那幻变的刀锋。
刀光漾到哪里,那双金铁耀光的手就伸到哪里,乍看之下,封玉寒似在追迫那双神奇的双掌,然而实际上,却是这双手在极力捕捉莫可名状的刀光。
而且,就好像封玉寒的刀很畏惧这双手一般,无论刀从什么角度,或厉啸或飘摇无声地出手,都在预兆到对手的拦阻后伸开。
有时候,刀光旋若电光风雷,快到凝入气流中化作光影,有时候却又缓慢到至定而无动,无相无常,寻对手攻势中的破绽,骤地出击。
可是他却不愿与对手的双掌接触。
而星逝,则好像要全力锁下他的刀,即使拼出伤亦在所不惜。
原因很简单。
因为封玉寒的一身武功,都在这一柄刀上得施展,若扳住他的刀,那么封玉寒便必败无疑。
在刀光旋动,刀风激扬之中,二人拼了半瞬,却已走了十招。
容秋水欲帮助封玉寒脱离险境。
因为她看到了那三个伏在梁上的杀手,已在这一刹那互下了一个“出击”的手势,而后虔诚地抽出了三柄飞刀,刀光昏暗,厉如月芒。
而封玉寒则力拼星逝,无暇顾及。
可就在容秋水心系封玉寒之时,遽变陡生。
原本绝刃已被制住,右手亦已绞断,无力再作反抗了。
但在这一刻,一道流水般倾泻而出的刀芒却自他的左袖中伸了出来,而后,他猛地一个急旋,刀光若电,划出一道绚烂的轨迹,飞袭容秋水心房!
也许绝刃真正厉害的,是左手,而那一道刀锋自闪现到猝施狙杀,前后间隔几如白驹过隙,令人防不胜防。
诸如星逝的掌,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而真正让人惊怖的,是潜伏在暗处的偷袭。
风逝云流,山恒岳定,一切平静的表象下却隐伏万般隐险。谁又曾料到,外表如孩童般清逸的绝刃,却身怀如此凶残的杀伐之术,胸藏如许可怖的邪毒之心?
容秋水不会对重伤的他有防备的。
只要没有防备,就难逃一劫。因为即使她挡下这一击又有什么用呢?梁上三柄泛着死光的飞刀,一样在等着她。
何况,容秋水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绝刃身上。
天山巅,重云如墨,飘雪如尘。
天池前的那处雪崖,曾是上官红月为他父亲的死悲恸着抚琴吟歌的地方。而如今立着的,却是萧剑云。
寒风吹动着他单薄的长袍,而他,并未用内力御寒。
天池水在风中泛起涟漪,在一片片扩散的波纹中,萧剑云似是看到了一个个浮逝的人影,一场场诡变的仇斗。而浩渺的视野中,风雪飘摇,更是使人心神迷乱,黯然神伤。
直到一双纤细的手,将一件御寒的羽衣罩到他身上时,他才蓦地回过神,用手搭住了那双给予他温暖的秀手。
“你知道我在这儿?”萧剑云轻叹了一口气,回过了头,而后,他看见了他心恋的人,上官红月。
“你并没有去杀封玉寒,是么?”红月的脸上泛着一丝淡淡的欣喜。
“别以为我已放弃了复仇。”萧剑云轻柔地说,“聂天仇出手之下,封玉寒便必死无疑。不过,我还是会下山去寻他的,因为我至少要在看见他的尸首后,才会安心。”
他说话的时候,面容沉冷而邪气,在那做作的热情下掩不住几分诡秘。
红月的手颤抖了一下。
“你变了。”她冷冷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已经和无情没什么两样了,因为你的心,已经和此刻的天山一般冷寂,同时阴森而决绝了。”
“没错,目视大师兄的死后,我便变了。如果不是念及你的感受,早在断情崖上,封玉寒便已成了死人。我只留下他一只左手,是因为他已经逃不出我的天罗地网了。”萧剑云仍用那种语调,沉沉地说 。
上官红月突觉一阵心寒。
但萧剑云也不想再说下去了。因为他也惊讶于自己,怎么又变得如许之冷酷,如许之绝情了。
红月原本想消除此间的隔阂。
但她发现自己错了。那个时常笑如阳光的萧剑云,早就隐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了。
“你虽然让我失望,但我仍对你抱有希望。”红月认真地说。
萧剑云笑了笑,道:“该忘的,我都忘了。我也该出发了,在封玉寒死之前,我还想补上一剑。”
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雪地上只留下了一行深重的脚印。
那件红月披在他肩上的羽衣,已被他抛在了地下,为风雪所掩埋,而红月却愣愣地伫立在风雪之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言。
直到萧剑云持剑走了百步后,她才突地呼喊了起来: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一切吗,不会的,我不会相信的……”
而后的一切,被呼号的风雪所掩埋。可没有人看见,此时的萧剑云,却回过了头,泪流满面。
客栈内,战局一发千钧。
容秋水原本是用枪压住绝刃的。然而在绝刃出手斩向她的瞬间,她已弃枪,双臂疾展,足一点地间向后飞退。那寒如月光的刃锋,仅扫过了她额前,失之毫厘。
就仿佛容秋水一早就预料到这一招似的,因为这动作只要有一分犹豫,半丝瑕疵,刀锋便会在此刻将她毁灭。
她不愿被毁灭,因为她还想要护住封玉寒,还想用自己的绝世枪法去争战天下。
无枪在手的她,立时遭到了一阵急攻,绝刃的左手灵动诡异远胜右手,纵横刺击间无数次擦着容秋水的衣襟泛出寒气,却仍被容秋水在最后一刻变换身形,跃动着闪开。
在光芒疾卷容秋水、令她一时间无力反击的时候,那三个匿身梁上的杀手向她发出了飞刀,刀光横掠虚空而无半丝的破风之声,在曼异的回旋下势如急电,直攻绝杀。
正如任何人所想的,偷袭比狙杀更难防。有时候,高妙的偷袭甚至可令伤者目视自己的身体被贯穿,却无力反抗。
功力高绝如上官天临,亦败亡于无声的偷袭之中。
但容秋水早已在留心这三个敌人了。
在刀如电光般掠出的一瞬,她已经发觉,那三个敌人竟是飞豹组在雪地一战后被他们逐走的余部,可在适才灯火昏黄中,他们却全然不知。
这只是一刹那闪过的念头,而面对致命攻袭时,容秋水仍在思虑这些,可见她早已成竹在胸。
在飞刀沾及她背门的一瞬,她突地一展双臂,如陀螺般急旋而起。时光刹那凝滞,只见她以极为舒缓而轻灵的旋动,卸开了三式绝杀,而后双腿化作虚影,连蹴向绝刃的刀刃。
而后,三柄飞刀的落空,使它们厉射向绝刃。在绝刃一挥三式,连激三刀之后,他的手腕就被踢中,短刀一颤,旋向天空。在他欲飞身抓刀的刹那,那刀柄又被容秋水的第二脚踹中,如惊鸿一现,直飞 向柜台,在高墙上插住,嗡动不止。
而后,容秋水一振身形,落于绝刃背后,拔起竖插于地的重枪,手腕一拦,划出了一道疾烈的闪电突刺,大开大阖,直扫向绝刃的颈后。
绝刃惊诧于适才的变故,在料定自己大势已去后,他立时放弃了狙杀,飞身前纵,撞破木窗而去。
败相方显,说放就放,的确不失杀手大家之风范。
随后,飞豹组三杀手各拔弯刀,落于容秋水四周。容秋水倒持长枪,目光一时间凶狠阴冷,泛出一丝狠辣之气。
同一刻,封玉寒已力尽气逝,几近于油尽灯枯。
因为他要全力攻杀星逝,力图在星逝的任何一个疏忽中致他于死地。
但星逝的动作很闲定,耗力也很少。因为他只是冷静地等待下一刀,判断出方位、力度、暗劲与变式,而后出手阻拦。
而每一拦,都废去对手的又一招,而无论他有无运内力,封玉寒都必定要以内力摧刀而使出手奇快奇绝。
只要到刀实斩中他双掌后,他便可贯足内劲,抓刀,挫敌,其余时间,所耗的绝非是功力,而仅是精力。
如此看来,以刀冠天下的封玉寒仗以成名的刀,竟成了自己的掣肘之处,弱点所在。
但封玉寒已停不下来了。因为只要他一敛刀式,星逝就会全力反扑。以星逝的功力,绝对能够一式搏杀力尽气逝而又攻势止歇的他的。
所以不能停。
但也等于走上了不归路。
可是别无选择。
其实面对如此无奈的现实,没有一个人会坐以待毙的。
尤其如武功高绝的封玉寒,在他的人生中一向有许多关口阻住去路,但他敢拼,敢斗,勇于全力突击去破关,亦乐于戮力冲刺去闯关,更善于兵不血刃而过关。今夕的星逝奇绝而以静制动的掌法,其实 也不过是一个难关,仅此而已。
封玉寒本该占尽下风的。
绝无反击之力。
但他却反而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笑,仿若他已漠视于胜败,抛却了生死,又如已尽掌了全局一般。
星逝不懂封玉寒何来的自信,但他自信封玉寒已走不过十招了。因为封玉寒的刀法已乱,败象已显。
容秋水出手,枪舞成弧,荡开周围的三柄弯刀,一招即出,寒天中的她,也已沁出了几丝汗珠。
因为她在临天阁一役中,以一敌二亦险象环生,这时却要力拼三人。
刀光齐舞,立锁她于其中。
她奋力挥枪,绞开了这一轮攻击,而后一枪飞搠,若流星般扎向一敌的前胸。
飞豹组杀手却个个拼命,不畏赴死。当容秋水幻变的枪花洞穿那个杀手的胸膛的时候,他却猛地扳住枪锋,一刀剁向容秋水的右肩。
容秋水抽枪不出,立时着招。因为她也震愕于对手的死士之志。
在那个杀手的血花飞溅而出的时候,容秋水的右肩已被划中,重而锋锐的弯刀撕裂了她的血肉,使她的衣衫上泛起一片惊悚的红。
同时,另两柄刀疾劈而至。
容秋水负痛跃起,险避双刀,挥枪矫若游龙,将敌迫开。
而后,她腾起,挥枪作纵斩,直击一个对手。
那人立时挥刀拦阻,但阻不住。
刀碎,人却全身而退。
同时,另一个敌人已向她猛刺了一式,刀意若雷轰。
容秋水人在空中,无法再变身形去躲闪,因为她已无处借力。
可是她已不需借力了,仅凭一股下冲之势,她便一腿踢偏了对手的刀锋,随后以枪撑地,倒旋着连出六腿,幻影层叠,挥洒着灵动与轻逸。
每一式,都柔中带刚,在命中前如帛布般柔韧而轻盈,可在触到物体后,却突地刚可开碑碎石,裂玉残金。
六腿皆中,那个杀手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疾飞一丈之远,倒撞墙上,吐血,毙命。
但是在她全力击杀这个对手的时候,飞豹组仅存的那个杀手,已腾身而起,旋动着向她连射了七把飞刀。
可是这一刹,容秋水已全力拔枪,出手。
原本粗重的枪身,在这一轮急旋中竟然被抖得弯曲成弧形,化作黑色的风暴。
七刀俱入枪身中,而后恍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在磅礴的枪意之中,对手惟有后退一途。
可是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