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流逝,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了下去了,深红的颜色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
“以前,阿翁都会在夕阳时归来的。”小男孩忽的说了句话,唤醒了嬴泽。
“可阿翁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抽噎着,却又极力忍耐,不敢太大声,似乎怕有人听见。
“阿翁以前会在阿媼面前替我说话,可心疼我了。阿翁还常常带着新鲜的鱼回来给我吃。阿翁还会教我徒手捕鱼,可我很笨,学了很久也没学会。阿翁有时候会带我到河里游泳摸石头......”
小男孩如数家珍,说了许多与他阿翁有关的事情。说起这些,小男孩的脸上隐隐带着笑意,可他最后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阿翁了,又是哭了起来。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涕泗横流,哭得极大声。
小男孩紧紧抱住拢着的双腿,将脑袋埋在了膝头,哭的伤心极了。
嬴泽默默的陪伴在一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良久后,小男孩的哭声渐渐小了些。
“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想让阿翁活过来。”
......
“那以前呢?”
“以前...以前阿翁阿媼把鱼肉都给我吃了,他们只吃鱼头鱼尾。我最想让阿翁阿媼也能吃上好吃的鱼肉。”
嬴泽微微一愣,小男孩的善良乖巧让他感到一阵意外,也令他感到心酸。
为何善良之人,大多过得不太好。难道这便是生活?
“现在你阿翁不在了,可你的阿媼还在呢。你要好好努力,争取早一日让你阿媼吃上最鲜美的鱼肉。”
小男孩咬着下唇重重的点了下头。
嬴泽洒然一笑,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或许呀,你家阿翁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会默默看着你健康长大,看着你成为一名大丈夫,看着你把阿媼照顾好。你不会让你阿翁失望的,对吧?”
小男孩抬头仰望着天空,眼眸中神采奕奕,认真的应了一声。
“喏,尝尝?”
嬴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柰[nài]子,递给了小男孩。望着夕阳,嬴泽自顾自的大口吃着另一枚柰子。
小男孩见嬴泽吃得甚是开心,忍不住也是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肉脆汁多,酸甜可口,男孩眸中似有光芒迸射,妙不可言。
可第一口咬下后,小男孩只是盯着手上的柰子,许久未咬下第二口。
“嗯?怎么了?”
小男孩有些羞涩道,“我...我想给阿媼也尝尝。”
嬴泽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是又掏出一枚柰子交给了小男孩。
“这是最后一个了,我也得回家了。以后,有缘再见。”
在小男孩的道谢中,嬴泽起身离去。男孩兴冲冲的转身跑进家门,却是和一妇人撞了个满怀。
“呀,阿媼,你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元儿乖,你留着明日再吃吧。”
“不!元儿已经有一个了,阿媼吃!一定要吃!”
“......好。”
身后隐隐传来母子二人的只言片语,嬴泽踏着余辉漫步着。
其实嬴泽知晓,在小男孩哭泣时,木门后也隐隐传来一妇人的抽噎声。只不过声音很小,伤心的小男孩并未注意到。
这平凡的母子,却是有着不凡的善良。
范尘啊,真羡慕你,你有个好妻子,也有个好儿子。
“你说,范尘为何会义无反顾的保护我?哪怕付出生命。”
嬴泽的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他身旁却是忽的出现了一个黑衫人。
黑衫人王敖思量了好一会儿,却未曾言语。
“有何不敢说的。我想,可能是国家大义,也可能是忠心赤胆,但最可能的是因为他心怀妻儿吧。他大抵只要知道妻儿尚好甚至将来会更好,就足够了吧。也许听着没有那般大义凛然,可这样不才是最真切的嘛。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范尘以死相报,不论其初心如何,我嬴泽都得铭记于心。”
“只是,我忽然有些害怕了,怕往后会有更多的范尘为我而死。”
“都是人命一条,不值当,我也还不起啊!”
想着为自己而死的范尘,想着范元母子的善意,想着温和勤勉的扶苏,想着八年后便会倒下的始皇帝......嬴泽一步数个念头,想了许多人与事,也在想自己往后的路。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
身为皇子,嬴泽吃穿自是不愁,可也注定着他会面临诸多艰难险阻,甚至是历史轨迹下被嬴胡亥诛杀的必死结局。
人于迷茫之际总是会胡思乱想,思前顾后之下事事皆不成。
想着想着,嬴泽思绪渐渐通达:既来之,则安之,且为之。
来都来了,总得踏踏实实的去做些事情。譬如先试着努力活下去,再试着去改变大秦,也试着让世间多些美好少些苦难......
人一出生,便注定死亡。难道人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奔赴死亡?想必不该如此。
生而为人,嬴泽不想遗憾。
“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结果成与不成,试过方知。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不生我嬴泽,万古长如夜。啧啧,霸气!妙啊!绝妙!”
“嘿!颤抖吧诸君,本公子嬴泽来了!大秦之行始于明日审案,走起!”
王敖止步驻足,望着沐浴在夕阳下的嬴泽,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雄伟的身影慢慢重叠在嬴泽身上。
昔日,那身影二十二岁,行冠礼,诛嫪毐,雄心壮志开始征战六国,扬言日出西方。
旧时,那身影三十九岁,六王毕,四海一,开创千古格局成始皇帝,自认朕即是天。
当下,这少年不过十五岁,却是说出‘天不生我嬴泽,万古长如夜’这般豪言壮语。
此刻,一父一子,是何等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