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伤势,嬴泽一整天都在屋中休养。
当然,与他相伴的还有堆成小山的竹简。虽说每每捧简时都莫名有种厚重的仪式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竹简所能记载的内容终究是少了些,其存放与携带也是颇为不便。资料一旦多了,便会有些恼人,就如现今的嬴泽便被淹没在了竹简堆中,不知所措。
为此,嬴泽造纸的念头越发强烈。可造纸既需要一些特制工具,也需要一段时日,在伴随始皇帝巡狩的路上是不可能完成的。嬴泽仔细的回忆着,现在应是始皇帝第三次巡狩,目的是登临之罘山,刻石歌颂功德。
可在嬴泽闲暇时细想,却又觉得有些时间线有些不太对劲。比如徐福应该已经出海寻仙求药了,可他现今仍在巡狩车队当中,还为自己数次疗伤。又比如那谋圣张良刺杀后应是逃往下邳去了,却是在昌国城停留了不短的时日。再比如昌国城此次声势不小的刺杀,却未见史籍记载。
这些究竟是史书记载有误,还是他嬴泽记错了,或是说因为他这个意外而导致了蝴蝶效应,甚至于是否他所处的此秦朝并非后世那彼秦朝...嬴泽无从知晓。穿越本就是件玄之又玄的事情,何况嬴泽更是古怪地被要求成圣种树,这便更难说清道明了。
活在当下,只能感受当下。嬴泽并没有心思考量太多,光是罗富命案就能令他头秃。嬴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披散着的头发,浓密顺滑,忽的想起自己已不再是夏安那个法学僧了。
可相距两千年的岁月,嬴泽似乎都与案件缘分满满。
从竹简堆中爬出来的嬴泽费了诸多功夫,终是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了一起。李季是受张良之命,成为了李浩业的舍人,而后倚仗其势,既是为张良效命也是为李浩业做事。李季拿着李浩业的钱财,结识罗奇,替其偿还赌债,利用罗奇嗜赌成性的贪婪,怂恿其提供半夏秫米汤给罗富,便可利用药性相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罗富,取得家财。此外,李季又是收买药铺伙计,命其反复提醒柳青青用药千万要注意用量和后果,无形中给了柳青青心理暗示。如此,罗奇的半夏秫米汤可能会害死罗富,柳青青的增加药量也可能会害死罗富,若是两人同时一同实施,就更能增加罗富死亡的可能性。
时至今日,案情理应越发清晰,可又因为其太过于错综复杂,当下越多的线索摆出来,反而是有些剪不断理还乱,仍旧有许多想不通之处。比如那李浩业究竟为何肯花钱财要那罗富的命,而那柳青青早些年虽和罗富夫妻不和,但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偏偏要在这时候对罗富下手。当然,最重要的是嬴泽依旧想不通张良的目的是什么。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此案虽有诸多不解之处,但嬴泽相信真相定会在明日的审案中一一揭露。
而在整理案件线索时,嬴泽不禁有些同情这个罗富。妻子想要害他,兄弟想要害他,县令之子想要害他,就是连那谋圣也想要害他。貌似他也没做什么天怨人怒之事,若真的只是祸从天上来?那未免也太凄惨了吧。
一通分析下来,嬴泽对张良可谓是佩服至极。整个案子明明是他一手操控,可他却完全置身事外,脱离了案中所有的线索。若不是李季曾向嬴泽提出张良这个名字,嬴泽是万万不可能联想到张良身上的。
后世众人将张良尊称为千古谋圣,将其传得神乎其神,之前嬴泽不以为然,现今他唯有叹为观止。嬴泽是从现有的线索去推演整件事情的原委,可若是让他去布下此局,嬴泽自认做不到。真正来讲,嬴泽算是站在了无数巨人的肩膀上,系统学习了诸多知识,才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可这张良却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才智,拔地而起自己成为一名巨人。
如此人物,流传千古,自是常理。与此人为敌,嬴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亦或是哭笑不得,唯有头疼吧。
黄昏时分。
嬴泽打过招呼后,独自一人离开了住处。又一次漫步在昌国城这古老的城池当中,嬴泽恍如隔世,总是觉着自己在这古老城池中经历好多。
恍然间,嬴泽才想起自己前段时日,尽是忙着与白雨黎追寻幸福或是协助查案,倒是忘记做好事了。
日行一善啊!
唉,明明说好的要安安心心的做好人种好树的嘛,可现今参天大树才冒出三片叶子。好人好事尚未做成,喜欢的人还莫名其妙走了,更是遭了一番罪,杀了几个人。
脑阔疼!
对昌国城已经算是熟门熟路的嬴泽左拐右转,来到了一条寻常里巷当中。并未花费太多的时间,嬴泽便看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坐在自家木门前,双手托腮,怔怔的望着远方。
嬴泽走了过去,坐在了小男孩的身旁。
“嘿,在看什么呢?”
男孩儿没有理会嬴泽,目光依旧痴愣愣的,不知所想。见男孩儿不说话,嬴泽也就静静的坐在一旁,也是看着远方,望着斜阳。
三个月转瞬而过,嬴泽思绪依旧有些惆怅。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迷茫始终萦绕其心。他就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这也是为何那天夜里,他曾想过直接放弃挣扎不做他想。可偏偏在意识模糊时,世间的一些人和事以及美好,让他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然而时至今日,他仍旧没想明白自己该如何活下去。是平平庸庸的做个皇子,过着衣食不愁的日子,然后等着始皇帝驾崩,嬴胡亥上位,最后把自己杀了?可能也等不到那么一天。毕竟五年后,成不了好人的他,达不到那圣树的要求,他也会魂飞魄散。
想起此处,嬴泽忽的觉得自己与白雨黎相识,其实也有些自私。明明知道自己有着一道催命符,却仍旧撩拨佳人芳心,不能陪人白头,相识越久相爱越深,死后佳人兴许只会更痛苦。
明明知道结局,为何不早些放弃呢?
改变历史?大秦其实从商鞅变法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注定,要改变百余年根深蒂固的东西,难于登天。何况还有诸多外力在影响着。单是张良、陈平的一次谋划,就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了流传千古之人的恐怖。例如这次嬴泽就不知不觉步入两人棋局,沦为一颗棋子,险些丧命。
成为圣人?君不见大儒孟轲也仅仅被称为亚圣。即便是那几近公认为圣人的至圣先师孔丘,其圣人之名之所以广为流传,后世儒者及各代帝皇功不可没。毕竟孔夫子自己也曾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嬴泽一介凡夫俗子,怎敢与如此先辈相比。何况在这之前嬴泽还得成为好人、贤人,时至今日嬴泽连第一步都尚未想明白,如何又能成为所谓的圣人。
难,事事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