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日落月起。
玉清池的荷花依旧开得娇艳,如那***宴上的一般。
而那个欢歌曼舞,酒肉畅快的夜晚,却如犯了忌讳一样,不再被宫人们提起。
仿佛那一夜,只是一个普通平静的夜晚。
落芳轩的沈嫔突发急症暴毙而亡,无丧无祭,次日便入了葬。二公主祁琬因沾染了沈嫔身上的病,被连夜送去了国华寺安养。永安殿的朝云郡主生病卧床数日,未出殿门。连靖王祁放都因身子不舒服,连着三日未出王府,还因人多不能安养为由,遣散了府中所有侍妾,只留下两个侧妃。
那一夜,只是这皇城中一个普通平静的夜晚。
京城以北的济州连山中,圆过又缺的月挂在西边的枝头上。
此时山中夜未央,日未起,月色朦胧,林景缥缈,晓色暗暗,风清树静。林间,有一少年正坐在一棵叶茂枝长的树上,透过层叶遮掩抬头看那月,眼底映着一片微茫。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染着几块脏污的轻裘布甲,脸上沾着灰,却还能看得出原本清俊的五官。眉尾眼角处那条浅浅的疤,给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平添了一分稳重和戾色。
突然少年身后的草丛一动,冒出来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身上穿着和少年一样的布甲。
少年闻声往后看了看,见了来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汉子爬上了少年的树,站在另一边的枝上,回道:“夏将军担心殿下一个人盯着不安全,就让俺来看看。”
被称作殿下的少年笑了笑,眺向远方,看着那被木桩石墙围起来的寨子道:“只要能够攻下这最后一个,我们就能班师回朝了。”终于,他在这里活了下来,有了军功。但这是是第一步,之后,他要回到那个宫城,重新做他的七皇子。
那汉子嘿嘿笑了一声,道:“那俺也可以回村了。”
七皇子祁政睨了他一眼,问道:“范云,你确定不跟着我回京城?”
范云皱了皱眉道:“殿下,您和夏将军都想让俺跟着去京城,可俺还是只想回村盖个房子。”
祁政认真地看着这个汉子,道:“天将降大任,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范云脑子本就不灵光,不明白祁政说的这个天和大任指的是个啥,没继续接话,而是道:“对了殿下,江逍风让俺给您带个信儿。说什么靖王称病,已经三天没去上朝了,还那个啥,遣散了姬妾。”
江逍风是如今京中御林副将的侄子,和祁政范云是一个营的,因为叔父在京中任职,知晓许多关于朝堂风向的事。
祁政闻言挑了挑眉,垂眸思量。四哥前不久才因解决了豫州水患被父皇夸奖,怎么会突然连着三日不上朝?就算是生了病,依四哥的性子,也不会因病就遣散侍妾……
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殿下!殿下你看!”祁政正想着事,突然听见范云喊他,便抬眸一看,只见远方的寨子前突然燃起一片火光,此时林间正起着风,那火乘着风,正向他们营帐的方向烧来。
“这一群孙子!”
“快回营!”
范云咬牙骂了一句,便被祁政拽下了树,朝己方休憩地奔去。
……
赵晴若在那日于正刑局前晕过去后,便一直称着病,没有踏出永安殿的门。
太后祁宋氏知晓她这是受了委屈,心中便不自觉生出几分愧意和爱怜,不但亲自叮嘱太医院精心侍候,还又给了永安殿许多的赏赐。
期间祁玢也来看过赵晴若,但总是坐了坐就匆匆走了。
这一日,秦嬷嬷来探望赵晴若,看着坐在床上面有愁容,眉宇间含着病色的赵晴若道。
“奴婢看郡主今日的气色还是不太好,看来郡主还是要多多休息。”
那日回去后,秦嬷嬷和太后说起了赵晴若在牢房中亲眼看着沈嫔被施刑一事。太后祁宋氏听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便对永安殿的事越来越上心,还特意嘱咐了秦嬷嬷一天两日地来看望。
赵晴若靠在软枕上,于慎和竹容都不在边上。她虚弱地对秦嬷嬷点点头,又谢了几句太后,便让人送了秦嬷嬷出去。
一旁听了师父的命令前来侍候汤药的小医侍,待秦嬷嬷出去后,对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赵晴若道:“郡主,忧思伤身。您该听那嬷嬷的话,好好休息。”
这个小医侍便是之前发现赵晴若身子不好的那一个,有着一张亲人的娃娃脸,常来永安殿给赵晴若侍候汤药,如今和赵晴若已是有些熟识了。
赵晴若听了他的话,抬起眸笑了笑,面上还有愁色,但已没有方才在秦嬷嬷面前的虚弱模样了。
“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
少女的笑颜明媚娇俏,一下就晃进了小医侍的眼里。但他却没看清那笑眼中藏着的暗色。
两日后,赵晴若走出了永安殿的门。
她还像从前那样,习书练字,抚琴绣画,日日去盛宁宫请安。
竹容看着这样的赵晴若,也只好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可是于慎,却是一直消沉着。
“我寻了你半天,你怎么独自在这儿啊”
于慎坐在永安殿后的一棵桂树下,两眼无神地看着宫墙上的天,听到竹容来了,头也不回的道:“主儿又要去盛宁宫请安了吗?让其他人跟着就好了。”
竹容绕到他身前,一把把他拽了起来。
“郡主虽然不说你,但你好歹是永安殿里管事儿的,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于慎不管那被竹容拽歪了些的衣裳,抬起肿着的眼看了她一下,复而低下头,带着一丝哭腔说:“我该拦着她的……”
竹容见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本是和苏青桐灵一路从南域来到皇宫的,可这才几年过去,赵晴若身边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桐灵去的那日,赵晴若昏迷着被抬回永安殿。竹容在床边守了她一天,听着她在梦里惊惧地哭泣,听着她在半梦半醒间拉着自己的手说,一定能护住自己。
但是,竹容也不知道下一个离开赵晴若的,会不会是自己。
“你我都拦不住的。”竹容吸了吸鼻子,道了一句,不再管于慎,径自离开了。
于慎的消沉赵晴若也看在眼里,但她也就随着他去了。虽然赵晴若又重新走出了永安殿,但她的心中,也还是一团乱麻。
赵晴若一早就怀疑上的郑司制,目前尚还不能确定就是德妃的人。桐灵死前提及的宋昭仪,和德妃一同住在重华宫,依着桐灵的话,倒是能确定当初岁和香一事和她们二人有关。但如今桐灵去了,宋昭仪指使她领赵晴若去御花园之事,已死无对证……
德妃自在王府时便是祁谨的侍妾,在祁谨登基之后便封嫔入主了重华宫。赵晴若不知道,她的手到底有多长。
“郡主?”
赵晴若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她抬头一看,宋髙正摸着胡子看她。
“郡主又走神了。”
赵晴若收回思绪,低头起身,弯身行礼以示知错。
宋髙点点头让她坐下,准备继续讲课,却听赵晴若唤了他一声。
“太傅。”
赵晴若看着面前自己的夫子,问道:“太傅。若是想要战胜一个人,却不知对方有多少帮衬和助力,那该如何做呢?”
宋髙愣了愣,问道:“郡主所问的是兵法还是政谋?”
“若都问了呢?”
宋髙顿了一顿,想了想说道:“郡主可还记得《乱时纪》里燕凉中关一战,和前朝萧王收回扬州土地之策?”
赵晴若回道:“中关一战,燕军派人于前线,仿凉军点燃烽火,致凉军自乱阵脚。而前朝扬州世家门阀勾结,萧王封谢贬陶,使两家对立,收回了陶氏一派的土地。”
赵晴若说完,看向宋髙,道:“此两策,都是试探离间,使其内乱,各个击破。”
宋髙见赵晴若一点就通,有些骄傲地摸了摸那一把胡子,却又劝道:“郡主在这宫里,还是不要过多思虑这些兵法政谋,恐伤了心神,害了身子。”
赵晴若乖巧地笑着点点头应了。宋髙每次与她讲这些史迹庙堂之事,说完后都要劝她这样一句。但赵晴若下次再问,宋髙也还会再讲。
宋髙继续讲学,赵晴若听着,神思又飘远了。
试探离间,各个击破吗……
……
这一日,众妃来了未央宫给皇后祁李氏请安。
德妃姗姗来迟,刚落了座,便听良昭仪道:“德妃娘娘想必最近是太过忧心待在王府中的靖王殿下,连着好几次请安都迟了呢。”
德妃笑了笑,仍端着那份温婉道:“妾身只是身子不舒服,来晚了两次而已。皇后娘娘宽厚你,自是不会计较。也不劳良昭仪挂心。”
皇后看了一眼德妃,也道了一句:“听说靖王身子好了许多,已恢复上朝。妹妹的确是不需要忧心了。”
德妃笑着点头相应。虽然太后封了宫人们的口,但那日见到了那个场景的良昭仪可是逮着机会就要刺她两句。
所幸此事已经过去,皇上现在看着也消了几分的气。德妃暗暗睨了良昭仪一眼,目光扫到一旁的施嫔,似乎在后者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眸光。
似是……怨恨?
待她正眼再看,却只见施嫔低着头。
众妃散去后,宋昭仪和罗昭仪陪着德妃走回重华宫。德妃心中想着自己方才瞥见那个眼神,没有注意听罗昭仪的话。
“那个施嫔,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不理良昭仪,反倒是常常来分我的恩宠……”
“你说什么?”德妃回过神来,正巧听见这一句。
罗昭仪愤愤地回道:“前几日皇上本要来我这,却在来之前都被施嫔用什么头痛的借口喊了过去。”
宋昭仪疑道:“施嫔向来和良昭仪吵得最凶,你最近是惹着她了?”
“我没有啊……”
德妃垂眸思量一会儿,道:“皇上最近少来后宫,想着心神也正是烦躁之时。你先安静地待着吧,别闹到皇上跟前,到时候有没有好果子吃。”
几人说话间,德妃身边的阮素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来到德妃身边,道:“娘娘,思韵堂的钱束说,良昭仪的月事是迟了许久。估摸着过几日请平安脉后,就能确定了。”
罗昭仪听了,忙问道:“德妃娘娘,良昭仪她这不是?有孕了?”
德妃看了她一眼,道:“人家自己还没确定,我们这先别这样议论着。”
“如果……”德妃顿了一顿,嘴角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如果她真的有了,那也算她的福气。我们之后,可要好好捧着她。”
三日后,良昭仪带着糕点去承乾宫给皇上请安时,突发头晕,请了太医诊脉,确为喜脉。
听说那一天,祁谨派了八抬大轿,垫上几层的软垫,把良昭仪送回了思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