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盛宁宫的大殿上,赵晴若身穿郡主朝服,听座上祁谨身边的江运兴宣读了册书。
“……今封安南王府赵氏晴若为郡主,位二品,赐号朝云。”
待赵晴若下跪接过了册印后,祁谨抬了抬手让她起身,道:“你父王在前线为国杀敌,乃国之栋梁。你淑顺敏善,陪在太后身边,也令太后多了许多欢颜。”
这两句话一是提了安南王赵峥的军功,二是点了赵晴若在宫中的位置。但祁谨却没有说起赵晴若曾经被禁足的事。仿佛从这一刻她被正式封为郡主起,那些她曾经牵扯的谋害皇嗣与司制贪污,在皇家眼里,都不曾存在过。
赵晴若捧着册印,低头道:“臣女愚笨,承蒙皇上与太后厚爱。为国出征乃为臣本分,臣女不敢替父王受皇上盛赞。”
祁谨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句:“不必拘礼。”
赵晴若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祁谨。入宫这么久,赵晴若见到祁谨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次他在座上封她为郡主,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正值中年的帝王剑眉中带着贵气,冠下斑白的鬓发,和眉间因长常常皱眉而留下的深纹,让这雍容之下还带了几分端肃。
赵晴若想起了史书中的那些君王,有的昏庸无能,有的万世流芳。眼前这个人,又是一位什么样的君王呢?
赵晴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敛去了眸中的神思,又听座上的太后祁宋氏道:“别拘着礼了,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赵晴若又行了礼,便坐到了太后身边。而祁谨见册封礼结束,没有久留,就此起身向太后告退,准备回自己的承乾宫处理政事。
一旁的皇后祁李氏见祁谨就这么走了,有些失望,抿了抿唇跟着众妃一同起身行礼相送。
待众人再落座后,德妃先开了口道:“朝云这两个字寓意倒是极好的,郡主如今也算是云开日明了。”
今日只来了嫔位及以上的人,施嫔告病,殿内只有皇后祁李氏,德妃郭氏,宜嫔张氏和沈嫔。
皇后听见“云开日明”四个字,蹙眉瞥了一眼德妃,却听赵晴若乖巧地回了德妃的话。
“臣女愧当。都是天家恩惠。”
德妃闻言,看着赵晴若的瞳眸微微缩了缩,唇边仍是那温娴的笑。
太后祁宋氏注意到皇后的眼神,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今日晴若受封都是一件喜事。”
“过两天便是上元宴,想必各宫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你们就先回去吧。皇后留下来,帮哀家处理些杂事。”
见太后这样说,赵晴若和众妃也便都起身告退离开。太后又赏了些东西,让赵晴若一起带回了永安殿。
待众人散去后,太后祁宋氏看着低头不语的皇后,道:“皇上已经松口,在上元节后,就会正式还了你掌管后宫之权。”
皇后祁李氏撇了撇嘴,道:“多谢母后。”
太后祁宋氏道:“也别谢我。这一次还了权,你就该更加谨慎认真些,要再出了李司制那样的事,哀家都救不了你。”
皇后闻言,面上带了些委屈,道:“李司制那事,确实是儿御下不严。但是施嫔……”
“施嫔的事已经过去了。”太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严厉地道:“晴若如今也成了朝云郡主。往后,别再提那档子事。”
见皇后乖巧地应了,太后祁宋氏又软了些语气道:“以后,你也多去和皇上说说话。听说初一十五,他都只是到你那坐坐就走,这怎么能行呢?他是你的丈夫,你该对他多上上心。而不是借什么良昭仪来和别人耍那些个手段。”
皇后咬了咬唇,低低地道:“可是皇上总爱去别的宫里……”
“你是他的妻,是大庆的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只要管好这个后宫,用好你手中的权,任谁都动不得你。敏儿到现在都没有成家,玢儿又快要及笄了,你该多和皇上商量商量这些儿女的事,别总抓着过去。”
皇后祁李氏又是诺诺地应了,复而又道:“关于敏儿的婚事,儿倒是有一太子妃的人选。御史台魏大夫的长女,年十六,模样端正,品性贤良,倒是不错。”
太后祁宋氏拿起边上的茶,揭了揭茶盖,垂着眸子道:“御史台魏大夫的次子不是去年方与你哥哥的三女结了亲吗?”
“魏家长女,也未曾在京中听说有贤名盛传。这一句品性贤良,是你哥哥说与你听的吧?”
“母后……”
皇后祁李氏见太后这样说,微微有些慌乱,起身想下跪辩解释些什么,却被太后祁宋氏抬手止了。
“敏儿的婚姻大事,你还是应该多多与皇上或哀家商讨,而不是你哥哥。”
皇后讪讪地点了点头。
太后放下那凉了的茶,道:“依哀家看,那夏凉将军的独女倒是不错。”
皇后一听,不同意地皱了皱眉。
“那个丫头,会不会太野了点?”
太后也蹙了眉,道:“夏氏自祖上便是我大庆的忠将世家,夏凉父子此番更是在那前线,剿匪立功。其女不拘闺阁规矩,能挥枪御马于沙场之上,待人又不失礼数,连皇上都称赞过。”
顿了顿,她又点了一句。“且敏儿不善兵马,两人在一处,正好互相补益。”
见皇后低着头不说话,太后祁宋氏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今日是不是将她训得狠了些,想着来日方长,便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今日你先回去吧。这些事往后再议。哀家已经让柳濛带着各司的人去了你宫里,当下,你就先准备好上元宴吧。”
“是。”见太后让自己退下,皇后祁李氏也是松了口气,便起身行礼走了。
待她走后,太后身边的秦嬷嬷将方才让人备好温着的茶端上来。她看着依旧蹙着眉的太后道:“皇后娘娘还是聪明的,太后需要耐心些。”
太后接过茶,拿了盖子却没喝,道:“这都二十年了,哀家怕也没多少日子能耐心了。”
“太后……”
太后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水润了心肺,却没消了愁绪。
“哀家知道,她不是不聪明,就是眼界小了些。但哀家担心的是,这后宫里,有些人的眼界,比她的大。”
……
这一边。
从盛宁宫退下后,德妃和宜嫔先走在了前头,沈嫔则是和赵晴若一道走着。
“如今你成了郡主,往后便是我见了你也要行礼了呢。”沈嫔走在赵晴若身侧道。
赵晴若羞涩地笑着,道:“沈娘娘与我不必拘这些规矩。”
沈嫔也笑了,顿了顿道:“今天本来琬儿也要来,但是前些日子她犯了些错,如今还在思过。不过等上元宴,她倒是能与你一同坐在太后身侧……”
赵晴若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打断了话问道:“沈娘娘可知德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嫔听她这样问,面色微微一变,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反问道:“你怎么问起这个?”
赵晴若回道:“德妃娘娘送了我两次礼,我却与她还不熟识,便有些好奇。”
沈嫔回道:“德妃……在宫中素来被称为仁善贤淑,厚德温良。”
赵晴若点了点头。“想来也是。”
她又微微歪着头问道:“德妃娘娘是不是与皇后娘娘关系不好?我从未看见她俩一道走过。”
沈嫔闻言悄悄攥紧了帕子,以为赵晴若察觉了什么。但她看着赵晴若脸上天真的神情,又觉得不像。
皇后与德妃两派对立,宫中人虽不言明,但也深知,赵晴若许是只察觉到了这些罢了。
沈嫔想了想道:“皇后与德妃只是不常在一处罢了。”只这一句,便没再多说什么。
赵晴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转角处与沈嫔道了别,便回了永安殿。
刚回了殿,于慎便领着永安殿的宫人向赵晴若贺喜请安。
赵晴若笑着让他们起身,又像当初刚进宫时的苏青那般,吩咐了竹容给了些赏钱,便称自己乏了,回了寝殿。
竹容将赵晴若眉间的丝缕愁绪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便和桐灵一起,下去将那些赏赐收起来。
永安殿偏屋中,竹容一边将一匹茜色的秋霞纱收进箱子里,一边看着屋外正吩咐宫人做洒扫的于慎道:
“于慎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宫的管事了。”
册封礼前,太后便往永安殿里新增了些宫人。因为竹容和桐灵管着赵晴若的起居琐事,赵晴若便把平时看管宫人的权给了于慎。
虽然于慎今年不过十八,但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他不仅人脉广、消息灵通,做起事来也从不含糊。
桐灵拿起一颗夜明珠,想了想还是一会儿将它摆在赵晴若的寝殿好,便先放到边上,然后接了竹容的话道:“于慎哥哥向来是个能干的。”
“你和他倒是关系好。”竹容笑了一句,又拿起一对镂金雕花臂钏,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停在了空中。
“如今小姐成了郡主,要是苏姑姑也能看见,就好了。”
桐灵的动作一顿,撇过脸去,道了一句:“你怎么突然提起了她?”
竹容叹道:“你我本就是跟着苏姑姑在庄子上的人。这一路来到皇宫,原以为待几年就能回南域去,却没想到,苏姑姑先走了……”
桐灵道:“这……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倒不如放下。”
竹容回道:“我也明白,但哪能就这么放下。我看小姐……不,郡主,也没放下呢。”
“好了。我先把这颗夜明珠送到郡主房里。”
桐灵不想和竹容继续说这些,便扯了个由头出去。
……
夜风起,明月清。
洗漱完了的赵晴若在镜前梳着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眸中神思深重。
赵晴若想起今日见到的皇后和德妃等人。皇后未曾正眼看过她,也没说过什么话,好像从心底里有些厌恶她。德妃一如既往的温柔,宜嫔也没怎么说话。
今日问了沈嫔,虽然她否认了,但从自己以前和现在的观察来看,赵晴若还是觉得德妃与皇后有些不和。
但是这应该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吧?
前日于慎告诉赵晴若,尚制司新换的司制姓郑,是从原来的掌制升上来的,貌似就是帮着施嫔揭发了李司制那一个。
果然,还是得先从尚宫局开始吗……
今日倒是没见着施嫔。不过,赵晴若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赵晴若收起神思,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床边那褪下来的郡主朝服。
从今往后,她便是朝云郡主了。但往后,真的能云开日明吗?
第二天,赵晴若早早地起了,去太后宫里请安。
踏出永安殿门的那一刻,她抬头,看见了朝阳自云后探出头来,漫洒晨光。
朝时云天,长夜去,万物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