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予时隔六年又一次见到那个病床上的女人。
和六年前的见面相比,女人的情况其实也说不上有多么糟糕。
普通的感冒遇上了一具体质较弱的身体,最后发展成了高烧。
六年前他见她时,她才是真的处在死亡的边缘,连呼吸都显不出挣扎的力气。
和六年前一样,打电话把他匆匆喊来的还是那个男人。
说来奇怪,作为男人的私人医生他真正到男人身边为他看病的时间并不多,更多时候是通过邮件,电话或是视频,他为男人定期做身体健康方面的咨询。
接替自己的父亲继续这份工作的时候,他曾以为自己的雇主会是个难以相与的人,毕竟父亲口中张家的家主为人固执孤僻,作为他血缘上的继承人,这个年轻的张姓男人多多少少,也会继承到一些张家家主的脾气。
就像他和他的父亲。
他上任的前一天,父亲嘱咐他:“该说的都说清楚,不该问的都别问。”
这句话他一直贯彻至今,可他确实,很少见到男人这样狼狈的样子。
出于一个医生的本能,他还是开了口:“你近期行程很忙?”
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床上的女人,头也不抬男人应了一声:“是有点,她怎么样?”
“体温比较高,需要物理降温,等会儿把我开的那两瓶药打了,看看情况。”傅予看了看男人苍白的脸色,“你要注意休息,我可不想一次救两个。”
男人动也不动。
傅予叹了口气:“只是普通感冒,我都在这儿了你可以安心。”
这个男人,怕不是还对六年前女人的车祸留有阴影,他这个样子和六年前自己从手术室里出来见到的有什么区别。
不,或许有一些细微的区别,至少这次,他没有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讲话,他比他高上半头,离得近了身高上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心虚。
至少六年前,他是真的感到心虚。
女人能从那样惨烈的车祸中活下来并在手术后三个月就恢复意识醒来,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
他甚至都不对女人的苏醒抱有多么大的期待,毕竟这样的病例最后成了植物人的比比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已经见惯了那些脑死亡的躯体在病床上耗干最后一丝生命。
女人渡过了危险期搬出ICU之后他常常陪着男人去看她,看得多了他也记住了女人的样子。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不会过分张扬的五官,深浅合宜的眉毛与眼睫,鼻梁上若隐若现一块突出的骨头让本来柔和的脸带上了一些倔强,淡色的唇微微抿着,整个人纤细又苍白。
看上去是个好女孩儿。
男人就常常坐在这么个女孩的身边陪着她。
坐的时间长了,他就感到奇怪,男人推掉了大把大把的工作来照看她,却只是呆呆地坐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说,他也能安安静静地坐上一天。
那具身体里的灵魂好像已经不在了,傅予每次见他,都是这么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