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三七年淞沪战役以后,日本人占领了上海,并派重兵进驻上海。他们为了削弱江浙一带的抗日力量,对上海周围实行了经济封锁。到了第二年夏天,也就是张玉锋夫妻离开上海的第十个年头,这天晚上,在法租界的某一处,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不一会儿轿车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穿一身西装革履的男子,他站在轿车旁,用眼睛的余光朝自己的身后匆匆打量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下,马路上不见一人。他不假迟疑,急匆匆的朝路边的一家书店走去。
这是一家门面不大的书店,坐落在吕班路上的一家宁波人开的裁缝店铺旁。此刻书店的门早已关闭,街上少有行人,街面上亮闪这灰暗的灯光,偶尔有巡捕房的法国巡警经过。男子见有巡警过来,便在原处站住了。那个巡警走到车前,朝车里张望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那辆轿车,操着生硬的中文问道:“先生,这辆轿车是您的吗?”
男子笑了笑,点头说:“不错,是我的。”
“车里装的什么东西?”
男子说:“是采购的中草药,我是同仁大药房的采购员,这不,车上装了两袋刚采购的中草药,没别的东西。”
巡警问:“这么晚了,你不回药房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说:“我这一路开回来有点累了,想停下来歇一下,到书店里买本书消遣一下。”
巡警说:“请把你的证件拿出来,我想看一下。”
男子从怀中拿出证件递给他。巡警翻开证件看了一下,说:“杨小宝,同仁大药房副总经理。”他把证件还给杨小宝,“杨先生,这里离同仁大药房不远,最近此地不大太平,现在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杨小宝接过证件,说了声:“谢谢,我去书店买本《本草纲目》一书,马上就走。”
巡警走后,杨小宝走向书店,走到书店门前,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扣了扣店门,不一会儿从屋里传出一个人的声音:
“这么晚了,小店已经打烊,如要买书明天请早点过来。”
杨小宝问:“贵店有没有《本草纲目》卖?如有,我想要两本。”
不一会儿,从店铺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本草纲目》买一本就足够了,干嘛要买两本?”
杨小宝说:“我买两本,一本送给朋友,另一本留着自己用。”
话音未落,店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中年男子,他摘下眼镜,看了男子一眼,又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动静,就拉过男子的手臂说:“杨小宝同志,快进屋,有事到里面说。”他有看了看停在外面的轿车,问道,“车上还有没有人啦?你让他也进来吧,屋里暖和。”
杨小宝对着车子看了一眼,跟着店主进了书店,随手把门关上。“他是我家药铺的一个伙计,没关系,就让他待在车里。张老板,你要的药我已经给你搞到了,都是按照你给我的单子采购的,就在外面车上,数量不多,都是中药,还有两盒盘尼西林,藏在放中草药的药箱里,是通过朋友帮忙费了老大的劲才搞到的。这是药品清单,请您过目。”
张老板接过清单一看,脸上不觉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兴奋地说:“真是太好了,杨小宝同志,我代表组织谢谢你!”
杨小宝来上海已经十多年了,他年纪轻,家乡的口音早已改变,现在已经会说一口的上海话了。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对老张说:“张老板,你等一下。”说着他向轿车一招手,压低嗓门喊道,“陈宝爷叔,没事了,快把东西搬下来吧!”
陈宝从车里露出脑袋,小心的看了杨小宝一眼,问道:“少爷,刚才好吓人啊,那个巡警好像看出什么来了,差一点就要上车检查,现在真的没事了?”
杨小宝说:“侬就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快出来吧,把东西搬到屋里,小心轻一点,别碰碎了!”
陈宝边搬东西边说:“俺知道,又不是第一次,还是放在里屋吗?”
杨小宝见陈宝马上就要搬完了,就嘱咐他说:“陈宝爷叔,侬先上车吧,就在车上等着,我跟张老板有点事要商量,马上就好。”
老张说:“对,老陈,你放那儿就行,待会儿我会来收拾的。”
陈宝说:“那俺就放在这儿啦?少爷,俺知道你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俺马上就好,不会耽误你们的。”
陈宝搬完箱子后,就走出屋子,上了轿车。老张说:“刚才老陈在这儿说话不方便。现在好了,小宝同志,你来得非常及时,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情况要跟你说。”
杨小宝见老张神态严峻,禁不住也紧张起来,问道:“老张,有啥事说吧,别这么严肃好不好?怪吓人的。”
老张压低声音说:“前方有人来过了,他们急需奎宁。”
杨小宝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你说什么?老张,奎宁?我晓得,这是一种西药,是治疗孼疾的特效药,可是很难搞到。他们为啥不用中药代替呢?”
老张说:“前线在跟日本鬼子的交战过程中,有的战士得了孼疾,前方缺医少药,战士上不了前线,造成大量减员。如果能搞到奎宁,那就太好了,你可以利用你们大药房的有利条件,赶快搞出一批,火速送往前线。”
杨小宝认真的说:“奎宁和盘尼西林一样,都是违禁药品,非常难搞。回去以后,我再托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
老张说:“不是想办法,而是必须搞到,前线等着用呢。”
杨小宝问道:“如果搞到了,我还是老样子,送到你这里来?”
老张说:“不,你还不了解情况,我们最近开辟的这条通往根据地的线路遭到了鬼子的破坏,一路上到处都是鬼子的哨所,鬼子盘查得太严,我们很多同志牺牲了。根据地野战医院的张院长还派人来说了,药搞到之后让你马上设法送到根据地去,他们急等着用药。”
杨小宝一听说野战医院的院长姓张,马上问道:“老张同志,请问,您刚才提到的这个张院长,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张玉锋?”
老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杨小宝同志,你问这个干啥?不该你打听的事情不要多问,他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的,你也不要胡乱打听,这是组织规矩。”
杨小宝解释说:“我跟您说实话吧,我有一个表哥叫张玉锋,他是个医生,北伐战争的时候,他就在部队里当军医。后来他跟我表嫂一起上了井冈山,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红军队伍,这一走就是十年。自从他俩走后,十年来音讯全无,也不知是他现在咋样了?在外面混得好不好?我舅和舅妈这些年愁的头发都花白了,特别是我的舅妈,嘴上不说,暗地里天天以泪洗面。老张同志,您就告诉我,您说的这个张院长是不是我的表哥?他是不是叫张玉锋?如果真的是我的表哥,我回去跟俺舅舅、舅妈说一声,也好让他两老放心。”
老张见杨小宝一脸焦急的样子,就安慰他说:“小宝同志,其实我真不知道张院长的名字叫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也不要着急,你告诉你的家人,不要过于担心,我相信你的表哥和表嫂不会有事的。”
杨小宝听老张这么一说,感觉有了希望,马上问道:“张老板,听您的口气,好像知道我表哥的下落,您必须告诉我,他现在到底在啥地方,会不会就是您说的那个根据地野战医院的张院长?”
老张见他还在提他表哥的事情,就教训他说:“小宝,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冥顽不灵?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不是我批评你,我们的规矩你不是不懂,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当然,你为根据地搞到这些药品,我要代表根据地的野战医院谢谢你,我知道你为了弄到这些药品所冒的风险,确实不易。可你也不能没完没了的打听这打听那的,在这儿交缠不休啊!你也是组织里的人,有些规矩你该懂的。自从日本人攻占了上海以后,斗争是越加残酷。我们这里虽说是法租界,可日本特务非常猖獗,连法国人都不敢得罪他们。再加上国民党特务和青红帮势力,我们稍有疏忽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假如这个联络站暴露了,根据地的药品供应链马上就会断裂,这个严重后果你想过没有?虽然你有同仁大药房少当家的身份作掩护,为根据地采购一些药品,可也不能大意呀。我们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有的事情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打听,切不可因小失大,不知你听明白了没有?”他见杨小宝一脸还是不解,又说,“其实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不过,这一次如果顺利的话你不就能见到张院长了吗?等见了面,张院长是不是你表哥不就清楚啦!好了,快回去准备准备吧,你只要想办法把药搞到,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有个亲戚在日本人那里办事,通行证的事我来想办法解决。”
杨小宝心想,原来你也不知道张院长的名字呀,那我刚才问了也是白问。他嘴上还是说:“老张,就这么定了,我回去以后马上把根据地需要的药品备好,等我准备好了马上出发,一刻也不会耽误的。”
老张点点头说:“好,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我就能拿到通行证,到时候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把通行证取走。”
杨小宝说:“那就这样说定了。”说着他走出了书店,上了轿车,发动了引擎,一会儿功夫,轿车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