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母与人洗衣,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难以启齿,而昨晚魏母的遭遇就更加让人气愤。
因此,纵然当时扶苏在场,楚南雄还是与魏无咎一起,砸了淳于越的庄子。
虽说二人被重杖一顿,但这口气不出,总觉得意气难平。
好在并未伤及筋骨,这才让楚馆和魏馆的人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魏无咎已经辞去了书院中的差使,铁了心要跟着楚南雄了,也算是帮楚南雄解决了最为急切的问题。两名男丁,再加上月儿、魏母,楚夫人也能搭把手,现在看来已经有五个大人。虽说刚开始可能有些困难,也大致可以动手了。
楚南雄望着屋内众人,开口说道:“店铺基本上看过了,半个月内就可以开业,到时候忙了起来,大家难免会有些辛苦。”
话没说完,魏母就道:“公子不必多说,再苦能苦的过亡国?我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的既有些傲气,也有些悲苦,仔细说下去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是亡国之民,而且,都曾经是一国王族。沦落到开店过活这一步,也难免让人唏嘘。
楚南雄转过身,问月儿道:“打听清楚了?”
月儿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虽然南征在即,朝中也传下了督办粮草的旨意。可听人说,这次督粮只重粟米,不重草秸。”
对于这件事情,楚南雄心中还是清楚的,既然是南征,战事基本以水路为主,多用船而少用马。牧刍之物,所需并不太多。况且,眼下正是四月底,郊外野草横生,草料充足,麦秸稻草之类,自然不受重视。
月儿脸上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楚南雄,鼓起勇气问道:“公子,难不成我们要办个草料场?”
魏无咎哈的一声笑道:“这买卖我虽然熟悉,可挣不了钱。有牛有马的人家,谁不存上几垛草料。”
楚南雄道:“大家不必担忧,你们先容我卖个关子。咱们按计划行事,必然能够成功。无咎,你去打磨模具。叔母,你与祖母一道,将看好的铺子定下来。”
楚夫人皱了皱眉,“那铺子在乐山胡同,对面是,是绿竹书简。”
楚南雄倒不知道这一点,绿竹书简是绿竹园的铺子,专门制作、售卖竹简。店铺的主家,正是太子洗马淳于越。
“这可巧了,不过也不碍事。”他掏出十几枚大钱,交给魏夫人道:“魏叔母,你与月儿去城外跑一趟,将那些草秸全买下来。乡下人老实,给些钱就卖,请他们一壶酒,他们就会帮忙送到城中。”
魏夫人接过铜钱,却也难免苦笑一番,瞧这情形,又是打磨模具,又是购买草秸,显然就是要开一家草料场了。而咸阳城中,豪门大院中自有马棚马场,小门小户的也都备有草垛。就算草料打的比粟米饭都香,又有谁会买账?
她心中担忧,难免就皱起眉来,想来想去,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也只好一条路走到黑。倘若铺子开张无人光顾,只得改行卖些刺绣女工。虽然不会发财,好歹先把本钱给挣回来。一边寻思,一边与月儿走了出去。
楚南雄分拨已毕,就走到屋内,写了一支竹简,然后径直往世子府走去。
扶苏正要出门,见楚南雄缓步走来,心中颇感惊异,笑道:“你骨头倒硬,我以为昨天那一顿好打,你最起码要告假五天。”
楚南雄微笑上前,鞠躬行礼道:“承蒙殿下照顾,楚某无以为报。今日,就再为殿下牵一次马。”
扶苏右脚已经踩在马凳上,听到此话,当即停了下来,“这话什么意思?”
楚南雄左手挽住辔头,说道:“殿下请。”
扶苏拾阶而上,却未进入马车,而是坐在马夫的位置,脸色有些不悦的道:“你今日是来请辞的?”
楚南雄点头。
扶苏道:“许是我这殿下的身份污了你,不配让你牵马?”
楚南雄摇了摇头,公子扶苏身为当朝世子,乃是一国之本,多少人挤破头皮想要给他牵马而不得,谁又能污了他的身份。只是楚南雄另有打算,只得说道:“此事与殿下无关,是我一意孤行,愿殿下恩准。”
扶苏拿起身侧马鞭,高高扬起,在面前一抽,啪的一声,打的那四匹马昂首嘶鸣,摇晃不止。
楚南雄笑了笑,轻轻抚摸马背,安抚一阵,就放下缰绳,对着扶苏一拱手,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竹简。他见蒙骁立刻走近,挡在扶苏身前,知道是为保扶苏安危,以防自己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也不在意,将竹简双手奉上,说道:“楚某感激殿下之情,无以为报,以此作答。”
扶苏看也不看,问道:“你意已决?”
楚南雄点了点头。
扶苏渐渐皱起眉头,给随行的淳于越是个颜色,淳于越便快步走来,接过竹简,放入后车。
扶苏转身坐回车内,冷冷的说了一句:“走。”
车队缓缓而行,离了世子府邸,往南山书院而去。
话既然已经说出,自然是收不回了,楚南雄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几名侍卫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每次回来时都靠在马车旁对车内悄声说些什么,楚南雄也隐约听见一些。
“永安坊的铺子……绿竹书简对面……买了许多稻草……”
等到了南山书院,扶苏刚下马车,就黑着脸问道:“你要开个草料场?”
这想象力……也和月儿她们差不多了。
楚南雄只得苦笑,刚想解释,书院中几位先生已经围了过来,请扶苏进入书舍。扶苏看了楚南雄一眼,轻哼一声,转身与几位先生去了。
楚南雄望着几人背影,长长吐了口气,正要回头,却见蒙骁落在最后,意味深长的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想留在殿下身边?”
楚南雄当然知道,就算是侯门世家,为了家族前程,也会费尽心思把族中子侄安排在世子府上。楚南雄虽说与人牵马,可对方毕竟是扶苏,说出来并不丢人。城中儿郎,有说不清的人想尽办法也要找机会结交扶苏,好给自己进仕铺一条道路。
只是,楚南雄恰恰是个例外。他面带笑意,说道:“小将军好意,楚某心领。”蒙骁自然对这种做法十分不解,哼了一句:“不识好歹!”之后,甩手而去。
楚南雄将马车安顿好,坐在庭院之中,屁股还没暖热,就见院长司马欣带着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楚南雄站了起来,正要见礼,司马欣却一摆手,满脸疑惑的问道:“楚公子,你辞了世子府中差事?”
这事传的好快,扶苏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过来了,楚南雄笑道:“与人牵马,又算是什么差事?”
副院长伏生叫道:“那可是世子殿下,能一样么?”
伏院长脾气向来暴躁,又喜欢与人争辩,楚南雄只得低头说道:“是,院长教训的是。”
司马欣道:“楚公子既然不愿与人牵马,那也强求不得。你既然离了世子府,也算是白身,正好可以来书院教书,凭你的才学,自然绰绰有余。至于酬劳,这些也不是问题。”
司马欣一向是看好楚南雄的,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楚南雄确实没这个闲工夫,只得解释道:“家中老弱无人照料,恐难从命。”
伏院长气道:“不入世子府,也不来书院,却去捯饬什么草料场。当真是有辱德行,不知自爱!”
楚南雄笑道:“我凭双手吃饭,也不算辱没了先贤。司马院长,伏院长,胡先生,董先生,诸位好意,在下一一谢过。”
司马欣见楚南雄执意不听劝告,只是摇头惋惜,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如此不知自爱,我等也不好强勉。楚公子,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要走。
楚南雄忙拦了下来,笑道:“诸位仁公,我有一事相求。”
司马欣只道他改了主意,忙道:“你说。”
楚南雄笑道:“我这个铺子,暂定于本月十五日开业。请几位先生务必光临。届时,还请诸位不惜墨宝,为店铺匾额题字。”
司马欣一听,顿时气道:“你就满腔心思钻进那草料场里了。”
楚南雄呵呵笑道:“院长到时候一看便知,我有礼物相赠。”
伏院长拉着司马欣就往回走,口中怒道:“不去不去,老夫可丢不起这人。”
楚南雄苦笑,又去看向胡无敬和董翳,二人相视一眼,也急忙推辞,“殿下正等着与我们商议督粮一事,告辞。”
楚南雄暗自感慨,这时,院门外来了一名小厮,高声说道:“楚南雄,你既然请辞,殿下已经准了,你请回吧。”
楚南雄拱手道:“谢过殿下。”出了书院大门,径直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