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一位雍容华贵的楚国夫人,一名俏丽明艳的少女,一个亡国公子的尴尬身份。
这便是他的全部了。
他也曾在无奈中苦笑自语,既然来到秦朝,为何不给他一个更加体面的身份?哪怕只不过是位身材高大、家境富有、长相俊美的普通青年也好。这样或许就不用思考太多,每日吃喝玩乐,岁月静好的等死就行了。
可眼下的情景显然不能让他如愿,咸阳城中的亡国公子,这是一个十分尴尬的身份。不仅尴尬在亡国,也尴尬在如何生活下去。
公子家也没有余粮啊!
刚刚与那位名叫月儿的少女一起前往典属司领取月钱的时候,典属司的主吏先是一顿吃惊,说自己居然没死,之后就是一顿指责。最后,二人当然是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典型的官官相护……
只是也没地方说理,身份使然,让他做起事来不得不小心翼翼。总不能顶着楚国公子的名头,把事情告到宫中。若是被始皇帝知道,说不定就会无中生有的给一个罪名,在自己脖子上砍上一刀,大秦的贵族们倒也乐见其成。
好不容易在世为人,可得好好活着,断不能做那些傻事。
只是,怎样才能赚到钱呢?
若知道有什么捷径,只怕前世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没了。如今身在秦朝,可以走的路子自然很多。只是因为自身处境的缘故,一切就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
在这遍地虎狼的咸阳城里,楚馆处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之中,这是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的问题。而要在别人的地盘上挣一口饭吃,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能做的。有些事情别人能做自己却不能做,倘若做了,只怕就会置楚馆于险境。有些事情虽然能做,但若是做的过了,那也多半人头难保。
命当然要保住,可饭也要吃,钱也要挣。
作为一个男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要有自己的事业。否则,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何谈养活一家人?
而楚南雄现在所面临的选择,也无非是与人打工,或者自己单干。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倒不是因为自己有多高尚,而是因为根本就无工可打。太久远的历史时期,还没有发展到店铺林立、遍地工坊的时代,哪怕想要到外面出些苦力,最多也只是与人扫粪喂马,来赚取一天几升的糟米。
这当然不行。
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开店。有了店铺,后面的选择就会很多。他可以去卖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是这个时代根本无法想象出来的。他也有把握,只要东西做得出来,拿得出手,想赚钱并不难。
而若要开店的话,单凭楚馆中的几人显然是不够的。楚馆眼下共有四人,老太太年近七十,自然帮不上什么忙。楚夫人曾是一国国母,就算她有心思,也多半吃不了这个苦。月儿虽说任劳任怨,可一来是女儿身,二来不过十六岁,终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个女人全都否决掉了,只自己一个人,干不成什么事业。
他就这么一直思索到天亮。等到月儿在楼下唤他的时候,楚南雄就收起了心思,起身走到厅堂,见老太太和楚夫人都在,就打了个招呼,说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还是要找点事情做。”
家里只他一个男丁,其余皆是女流,这些事情原本也无可厚非,可老太太却满脸担忧的问道:“孙儿,你去做什么呢?”
“你去做什么”大体上与“你会做什么”是一个意思,身为楚国公子,也曾是地地道道的一国王族,贱民小民的营生,自然不会知道太多。
然而楚南雄已经不是她那个为人倨傲,什么都不知道的孙子了。这对于老太太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或许是觉得老太太确实有些可怜,楚南雄的目光越发温柔起来,偶然间从记忆中想起了一些事情,就笑着说道:“魏无咎尚且与人喂马,孙儿堂堂楚国公子,难道连他也不如?”
老太太依然有些担忧,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孙儿出去给人做工,尤其是扫粪喂马这种低贱的苦工。
楚南雄只好解释道:“我说找些事情,未必就是给人打工,我也并不觉得给人打工是个好办法。想来想去,我觉得咱们应该开个店。”
做生意是需要头脑的,老太太没有,楚夫人没有,月儿和原来那位楚公子自然也没有。最多时候,也就是让月儿把自己做的女工刺绣拿出去卖一卖,仅止于此了。
几人都不说话,楚南雄在一旁详细解释了许多开店的好处,甚至连以后店铺的分号都计划好了。他滔滔不绝的畅想着未来的宏伟蓝图,浑不知老太太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我们卖什么呢?”
“喔,这个我也想过。太多了,我保证许多东西你们连见都没见过,一经问世,绝对大卖!”接着,就是滔滔不绝的阐述和叙说。
月儿听的眼睛都花了,坐在小板凳上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她托着腮,正要闭上眼睛打瞌睡,忽然听到院门响起,就起身走了出去。
只一恍惚间,她又神色慌张的跑了回来,对老太太和楚南雄说道:“老夫人,公子,有人来了。”
楚馆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些是附近街道上的邻居,有些是没见过的侍卫和小吏。楚南雄只听一人高声喊了句:“世子殿下驾到——”就见两边的车驾迅速摆开,大路中间一辆锦绣马车缓缓而出。锦帐掀起,一名风度翩翩的公子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位便是始皇帝的长子,当朝的世子殿下,公子扶苏了。
楚南雄还是第一次见到扶苏,原本的“自己”性格倨傲,小小年纪却总以高士自居,既瞧不起六国公子,也不愿与大秦人士来往。所以在咸阳城中这么多年,连个朋友也没有,自然也不会和当朝的世子殿下扯上什么交情。
至于他为什么会来楚馆,楚南雄也不清楚。
简单的见礼过后,扶苏说道:“我听街面上有人传言,说我府中某位大人为了买楚馆中一位女奴,被你打了一拳?”
“殿下,楚馆无奴。”楚南雄抬起头,看了看月儿,说道,“月儿外祖与我祖母熊乌氏是亲姐妹,说起来,她该是我的妹妹。”
扶苏微感错愕,不过很快也就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却是我府上的人鲁莽了。”
之后的谈话就进行的很轻松了,大体上也没有什么实在意义。总之,扶苏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偶尔间夹杂一些楚馆中的趣事,以及生活中的见闻,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的尬聊了好大一会儿,扶苏便有些疑惑的问道:“楚馆中的月钱是不是已经断了?”
“断了……”
“那楚馆不就没了收入?”
“呃,也是……呵呵……”
“既然如此,你可愿意在我身边做事?”
楚南雄倒有些意外,看了看扶苏,似乎不像开玩笑,那他此举究竟何意,略一寻思,就开口答道:“不想。”
“……”
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倒也让人有些无语。
扶苏认真地打量着楚南雄,“你不肯在我身边做事,是心中有气,仍怪我府上惹怒了你?”
楚南雄摇了摇头,倒是说出了实话,“楚某身份特殊,不能做官。”
扶苏却笑了起来,踢了踢脚下石子,抬头说道:“不过是府中要用几个人,也不是让你做官。”
楚南雄还要推辞,扶苏却已经转过身,问向身侧一名侍卫:“蒙骁,我府中还缺什么人?”
名叫蒙骁的侍卫道:“殿下,府中各职皆有专人,只车驾少了一位马倌前驱。”
“如此,就有劳楚公子了。”他也不等楚南雄回答,就踩着马凳上了车,放下帘子起驾离去。
马倌前驱,也还是马倌;前驱,自然就是牵马的了,这确实不是什么官。扶苏既然没给拒绝的机会,那此事也只好如此了。
等到车驾离去,楚南雄又在门前站立片刻,想到家里已经没有米粮,就和月儿一起来到街上。摸了摸身上,只有一块玉佩,便把玉佩给当了,换了几十枚铜钱,买了些粟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