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夜,是这阴司不变的诅咒,六界芸芸,只有这里始终是黑夜,因为这里是阴司,更是地狱。
幽暗的静静流淌的忘川河上,几盏半空中漂浮的灯笼照亮通向奈何桥的路。那路啊,是六界生灵都或多或少知道的的,却也是凡间人最为惧怕的,黄泉路。
走过奈何桥,这黄泉路,便被大雾阻挡,再无前路。
那人啊,慢慢的走过黄泉路,一步一步的,拐杖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虽然慢啊,一步步却走的坚定,那人已是满头白发,面容上也爬满了岁月流过的痕迹,但他嘴角挂着一抹笑容,不时看了看身边,似是有人在搀扶着他。
孟葭照例坐在八角的亭子里,一抬头,便看到了眼前的男人。男人已是苍老了,但是,这空旷的黄泉路上,绝对只有一个人,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孟葭略略有些诧异,那男人慢慢的走近,见孟葭示意他坐下,他便在石椅上坐下了,又见他变右边安抚性的笑了笑。
“我也曾熟读过中国的神话传说,却不想这忘川,这阴司,还有孟婆您,都是存在的。”男人说话很有礼貌,看起来也是学富五车很有学识的样子:“我和玲琅打扰您了。”
玲琅?孟葭虽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但好歹也是阴司孟婆,可恕她老眼昏花,确实是没能看到这男人身边有什么另外的人。
男人在虚空中似是安抚性的拍了拍那个所谓的玲琅的手,脸上挂个的是宠溺的笑容。
孟葭想了想,这是阴司,若是妖灵神怪应当是看得出来的,可若不是她出了问题,那便是男人,出了问题。
莫非,是幻想?
孟葭在宽大的衣袖中不动声色的捏诀,将这男人识海中的想法映射到半空中,男人不知道,但孟葭能够看见。
这男人的幻想中,的确有一个少女,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边,搀扶着他,对他甜甜的笑。可是,幻想始终只是幻想啊,不是真实。
孟葭也没有去拆穿,只提壶倒了两杯茶推了过去,她倒是想听听他的故事了。
“玲琅……是你的妻子么?”孟葭单手撑着脑袋,斜斜的看着已经苍老了的男人,似是无意间询问。
“她啊,她不算是我的妻子。”男人一愣,脸上闪过一次彷徨和慌乱:“但是,她是我爱的人……”
“哦?”孟葭放下了撑着头的手臂,目光冷了冷,不是妻子,那么,这男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我们履行誓言的中间没有出事的话,她一定是我的妻子。”男人有些愧疚的看了看右边那个似乎是站在那里少女:“但是,请您相信,我是爱她的,由生到死。”
“是么?那么,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么?”
男人一愣,看向右边,似乎是要询问少女的意见,也许是看到少女答应了,他才转过来,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我叫顾平生,她叫玲琅——”
(一)
她走了数千里,为的是死在你的梦中。
从今往后你再也做不了梦,
你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追逐。
——帕维齐
(二)
那是一场做给他人看的婚礼,庞大而奢华。
他挂起虚假的笑容应付着来往的宾客,不远处的屏幕滚动着做一组照片。照片上一张又一张亲密的照片,他不经意间瞟到,然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就算再亲密,那也不过只是合成的照片罢了。
真可笑啊,他的婚礼,本该是神圣圣洁的,可新娘不是他所念念不忘的,反而是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女人,呵,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
顾平生一次又一次接受着来自宾容的祝福,臂弯里女人的手虚虚地挎着,看似亲密,实则相隔万里。他们彼此没有感情,所以她不会去计较在他的睡梦中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也不在乎他,这或许也是他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飘乎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笑都透出了男人的心不在焉。他想尽快结束这一场闹剧一般的婚礼,然后去做想做的事,离开这里。他没有期待过这场婚礼,所以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身旁的女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的新婚妻子不带一丝感情的提醒:“待会儿我们要去给宾容敬酒,你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了,就算是装你也得装得像点。”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抬起酒杯走马观花般四处敬酒,让这场婚礼变得再完美点,是他的责任。他偶尔为女人挡挡酒,在宾客眼里,就成了感情笃定的证明。顾平生挽着妻子转到宴会中央的一张桌子旁时,刚刚站定,一个女孩就站了起来,他敬酒的动作一顿,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凝固了,连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怎么会来。
身旁的女人觉得很奇怪,不住的暗示着顾平生,但顾平生毫无反应。他的眼睛里有那个身影,只有她。他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出现的是个幻影。
顾平生没有告诉过她,他要结婚的消息,更不会给她寄去请贴,但现在她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她生活在遥远的波士顿,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婚礼现场,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掩饰,就这么全盘暴露。
她跋涉了数千里,穿过人群和山川,背弃了她曾经的誓言,站在了他面前,而他,却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如同天作之合般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站在原地,化了淡妆的脸庞精致而美丽,火红的长裙更添了一分艳,像是要将他身旁的女人比下去。认识她近六年,他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的她。
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推了出来,他甚至看到了她眼底的微红和轻微颤抖的双手。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放下,再睁眼,她的眼睛里全是平静,平静之下,他看不透她的其他情绪。
“顾平生,新婚快乐。”她用蹩脚的中文说:“我干杯,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