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你们没让仙桃知道你是装的?”孟葭轻轻抬眼,看着这个眉眼仍是风情万种的女人。
“呵,说起来啊,是我对不起她,”媏梨想起仙桃,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不是我不想说啊,那个年代,若是走漏了风声,整个明辉戏院都会受到牵连。”
“不只是仙桃,还有师兄师姐,明辉戏院的所有人,我们都没有把我是装的透露出去。”
“所以,你,自杀了。”孟葭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着风情,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的女人,她的年纪,应当有20多岁了,细细的手腕上虽肤白如雪,可却是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狰狞地横在动脉上。
“对,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媏梨不哭也不闹,就带着浅浅的微笑,她没有因为孟葭的直白而难堪和无措,就坐在那里,淡然而又镇定。
她是25岁的时候割腕自杀的,那天,是魏临身亡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
这六年来,师兄师姐都相继出嫁的出嫁,娶妻的娶妻了,她也拜托班主觅了个好郎君把仙桃嫁了。似乎人人都得到了好的结局,后来班主染病去世了,连那后上位的宁杨宁督军,也因经营不善被人夺了督军的位置,果然啊,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媏梨左思右想,像她如今的状态,在世人眼中,她是个疯子,在她眼中,这世上也没有人能让她眷恋,让她值得留下。
于是那天,媏梨把平日里装疯子的妆容给卸了,就在她那个小院子里,化上更浓更加妖艳的妆容,她换上第一次见魏临的那一身暗花烟灰的旗袍,想了想又擦去一点脸上的妆。
她记得,那人好像更喜欢她那样素净打扮,也不知道,去了地府,她有没有可能再见他一面?
她躺在了雕花木床上,像朵开到了荼蘼的花,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刀片,对着自己手臂上的血管,慢慢的却很深的划了下去。
鲜血涌出的很快,那殷红的艳色,顺着白皙的手腕一点一点的滴在了被褥上,在被褥上,晕开一朵一朵红色的花。
“你是觉得,来到地府会见到魏临?”孟葭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情之一字太过玄妙,让生者可以赴死,死者可以复生。
“见得到见不到都没关系了,”媏梨勾了勾唇角,貌似无所谓,实际上内心还是有一点点无奈:“我也不过是寻求一种可能罢了。”
“你后悔吗?”孟葭有些好奇,自媏梨所说的故事里,似乎那位魏临从来没有答应过什么,也没有为他带来过任何一天的喜悦和幸福。
那么,是什么支撑的媏梨呢?
“后悔吗?我想我是后悔过吧!”媏梨低头想了想,把腕上的玉镯拨了拨盖住狰狞的疤痕:“我是真的有后悔过,后悔为什么师姐上台的时候我要好奇去看一眼,后悔为什么每当看见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去遐想。”
“也许他们说的对,年少的时候不要遇见太过令人惊艳的人,不然容易沉溺下去。”
媏梨顿了顿,继续说:“所以即便如此,我后悔过太多,唯独没有后悔过与他相遇。”
“是吗?”孟葭袖手一挥,将桌上的壶里的汤热了一热,汤沸了,壶里升起袅袅的白烟,模糊了媏梨的面容:“你故事里所说的魏督军,早已不在地府了,不过他到往我这走过一遭。”
“原本我都快忘记了,听了你的故事,到是渐渐再记了起来。”
孟葭记得啊,那个男人受伤很重,但步履间仍维持着稳重和霸气,听说孟葭就是传说中的孟婆,稍稍惊异后便也镇定了下来。
他没有讲什么故事,也没有谈起他的任何事情,但是他倒提起过一个姑娘,他说啊,那个姑娘表面上看上去坚强清冷,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需要保护的姑娘。
他相信她已经看出他离去时眼中的意思,他想娶她,可他没用,没能做到答应她的事情,甚至,没能再回去看一眼。
他怕她忘了他,又怕她忘不了他,最后啊,他还是叹叹气,询问孟葭能不能让她忘了他?然后平安快乐的过完一生。
孟葭说,不能,人的命数皆由天定好了。
他遗憾地摇头,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对孟葭说:“那么我希望,待她未来来到这里时,您能给她一碗孟婆汤,让她忘了我。”
“下一世,别再遇到这个辜负了她一生的男人。”
孟葭把那一个人的故事说到这里,却看到对面那个明明很镇定的姑娘,已经泪流满面。
“他凭什么啊?!凭什么说等他的也是他,说忘了他的也是他?!”
“魏临!那个王八蛋!”
媏梨低着头,一只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溢出,腕间原本挡住伤疤的玉镯顺着手臂滑了下去,露出这个女人一生挣扎最后得到的伤疤。
“那他说的这汤,你是喝还是不喝?”孟葭知道不管回答什么,走过她这孟婆亭,这孟婆汤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但是啊,在对媏梨讲了魏临的话后,她想知道,如果可以选择,媏梨会喝么?
“喝!怎么不喝?”媏梨用手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声音带了一丝哭腔:“他让我忘了他,那我就忘了他!”
“若是有缘的话,即便是忘了。下一世,我们依然会相遇。”
“那好,不过,在这孟婆汤之前,你先告诉我,”孟葭有些急切:“那画上的男人,你可当真看见了?”
“虽然记得不清晰了,但我敢肯定,我确实看见了。”媏梨依然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但那样的一个男人,她敢肯定,她是有一点印象的。
“那,在你死后被带回阴司的时候,你觉得他能看见你吗?”孟葭紧接着询问,若是能够看见,那么他也许不是普通人。
“他,应该是可以看见我的。”
孟葭一愣,难道之前的寻找方向都错了吗?可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那人明明是个凡人!
罢了,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孟葭又续了碗汤推给媏梨:“这便是那孟婆汤。”
媏梨也没有过多的犹豫,接过那碗孟婆汤,凑近唇边,一饮而尽,正如她拿着刀子割向自己手腕的那个时候一般,干脆利落。
“这孟婆汤,是何味?”
媏梨闭上眼,细细体会着这碗孟婆汤,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了那一双带笑的桃花眼。
“这汤啊,苦涩难咽。”
【媏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