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烨向来早起,他下楼的时候一派清冷,只有店小二正在打扫桌椅。店小二见他下楼,很是殷勤地打了个招呼。沉烨笑眯眯地回了过去,抬脚出了店门。
清晨的风带着水汽,吹到人的身上多少有些寒凉。沉烨吸了吸鼻子,只觉一股凉风沁润肺腑。这座城仍在沉寂中,沉烨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回响着,“塔塔”远去。
王修杰是被一阵酒香给勾醒的。他随便抹了把脸,抬脚踢开房门,顺着酒香踢踢踏踏地下了楼。
沉烨把酒倒在碗里,沥拉间更显得酒色清如水晶,香气愈加浓厚,纯如幽兰。沉烨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首发现王修杰已坐在旁边,正沉沉地盯着他。沉烨笑道:“看兄台也是喜酒之人,与我共饮一杯如何?”边说边端起了一碗酒递给王修杰。
王修杰也不客气,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顿觉口感醇厚,唇齿留香。他砸吧砸吧嘴,拿起旁边的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同样一饮而尽。沉烨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碗又一碗地喝。
空腹饮酒最易醉人。王修杰喝了大半坛酒之后,才发觉这酒虽然喝时无甚感觉,可是后劲确实极大的。他整个人迷迷蒙蒙的,身体也有些不听使唤。
沉烨看时机已到,开口问道:“我看壮士也是行走江湖之人,那么你可知飞云山庄少庄主王修杰?”
王修杰本是迷糊不已,听得自己的名字,忽地清醒了些许。他斜睨了沉烨一眼,道:“你问他干什么?”
“在下虽不是江湖人,却对那些英雄少侠颇为崇拜。此前听过不少他的事迹,心生向往,所以特此一问。”
“他啊~你还真是问对人了。”王修杰笑嘻嘻地看向沉烨,忽地一撩头发,把他那张胡子拉碴又酒气熏天的脸凑到沉烨面前,问道:“你看我像不像?”
“呵~”
沉烨还未答话,旁边就传来了略带轻蔑的笑声。他和王修杰同时转过头,看到三个中年男人一边吃饭一边摇头。
其中一个见他们都转了过来,道:“我虽然没见过那位少庄主,可是都传他天赋聪颖,丰神俊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说,他们的看家本领形意迷踪拳打得尤其漂亮。连他老子都夸他青出于蓝。你若是想要假扮王修杰,先去洗个澡,刮个胡子吧。哈哈。”他的话音一落,带起一片哄笑声。
王修杰手指插进油腻的头发里,迷懵的头一摇一晃,跟着笑了几声,道:“什么天资聪颖,青出于蓝,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什么废物?就算是个废物也比你强上千倍万倍。”
王修杰一听有人与他争执他是不是废物,一时有些好笑。果然啊,他现在连王修杰都没资格当了。可他确确实实又是王修杰。
众人见他笑得痴狂,醉态尽显。有人说道:“罢了罢了,一个醉鬼而已,与他争论什么?吃饭吃饭。”
“你信我是王修杰吗?”王修杰笑够了,扭头问沉烨。
“我信。”
“哈哈哈,我自己都不信。”王修杰一听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说信他,笑得猖狂。
他笑声极大,把食客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凝聚一瞬又散开了。没有人想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废物呢?”
“为什么?因为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护不住。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这话有些苍凉。沉烨心中微微一动,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王修杰耳边有黑气缠绕,一眨眼却又不见了。
还未待沉烨开口,王修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踉踉跄跄地往楼上走。
“壮士留步。既然你如此了解他,何不再坐下喝酒畅谈。”
王修杰似是思考了一会儿,道:“你的酒我喝过了,虽然味香醇美,但也称不上绝世佳酿。我回的那几句话足够抵酒钱了。”他大笑几声,晃晃悠悠地上了楼。
沉烨一时有些后悔刚才任他喝的那么痛快。正在他懊悔的时候,旁边有人招呼他道:“这位小哥,我倒是有一些关于王修杰的传闻,你听还是不听?”
沉烨心中一喜,终还是达到了目的,喜道“当然是听的。”
“那就把你的酒拿过来。”
“若是你说的属实,这酒自然全是你的。”沉烨晃了晃酒坛。酒被王修杰喝了大半,剩下的也着实不少,不够一人痛饮,解馋却是足够。
那人身量瘦小,皮肤黢黑,听得咣当水声馋得更是心痒痒。他见沉烨已拿着酒坛落座,手便伸向了酒坛。沉烨把酒坛往旁边一推,却是不给他喝。
“先讲,后喝。”沉烨笑眯眯地说道。
那人盯着酒坛看了一会儿,压下心中馋意,道:“飞云山庄本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三庄之一,门徒近千,荣极一时。可是一年前,突然有仇家找上门,惨烈的一战过后,不可计的门徒被杀,其中就包括他的同门师妹。庄主重伤,少庄主王修杰此前与庄主似有争执,在那一战后不知所踪。而现在飞云山庄全靠一个不会武功的庄主夫人在支撑,也是多方觊觎。”
那人边讲边盯着酒坛,双眼泛着精光,极其简洁快速的将自己知道的说完了。他看见沉烨听完后寂静了下来,那只拿着酒坛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把酒拿过来,倒在碗里,喝在嘴里慢慢品味,又是贪婪又是不舍将剩下的酒喝了下去。
沉烨对王修杰的遭遇颇有些感同身受。他性格颇为淡泊,遇到那些事也是痛得撕心裂肺,更何况至情至性的王修杰呢?
此前他只是想打听他的事,可是听了以后他又想帮他一帮。他又体会到了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这实在不好受。
王修杰在上面听到楼下言语,捂紧了耳朵。他武功高,耳力也好。他不想听那些话,可是楼下话语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他耳朵里挤。
楼下的话语极简,可是他听着便慢慢变了味。那些话逐渐变得清晰明了,绘声绘色,萦绕在他耳畔,给他描绘了一个充满血色,惨烈至极的世界。他仿佛听见亲人濒死的呼唤,那一声声催命的喊声让他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鲜血的红。
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他捂着耳朵,却还是抵不住魔音灌耳。他的头撞地“哐哐”响,却还是止不住的疼。他扭曲地躺在地上,紧绷的身子突然松了。他整个人昏在地上,仿佛被人抽干了灵魂,变作一个假死人。
他的耳边,有黑气潺潺冒出,在他耳廓里打转。黑气慢慢侵蚀着他,逐渐的,他紧闭的眼帘处也溢出了黑气。整个房间突然变得暗沉无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滋养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