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倾向来害怕温瑜,每每遇见,手脚都不自然了,心里忍不住发憷。而林啸,和洛明一样好相处,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搬出来给她,打从心里喜欢这个爷爷。
记得第一次上瑶山的时候,她被林啸抱回去。
“哪来的孩子?”她从花草间起身。
“一位仙友家的孙女,抱回来过过当爷爷的瘾。阿瑜你看,这孩子漂亮不?这小脸蛋不比君家的丫头们差。”
温瑜放下手里修剪花木的剪刀,看到孩子白净可爱的笑脸,小丫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是好看。”
等她转回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几步到了林啸的跟前,抱过孩子,“这模样……”像极了林止,剩下的部分像洛熠。
她惊疑道:“你叫什么?”
林洛倾眨眨眼睛,“我叫洛洛。”
“姓什么?”
她很公式化地告诉温瑜自己的名字:“林,林止的林,洛熠的洛,倾心一人的倾,林洛倾。”
林啸抬手捂住脸:忘记嘱咐小丫头了。
凝视着温瑜阴沉沉的脸,林洛倾突然嘴巴一扁。
“爷爷,抱。”林洛倾扭动着身子,伸出手臂让林啸把自己抱回去。林啸忙不迭上前要伸手抱回林洛倾,温瑜横过去一记眼神,逼退了林啸,他缩回手,弱弱地说:“阿瑜,孩子胆小,你别吓着她。”
“我有那么可怕吗?”她一眼瞪过去,林啸停住了空中的伸手动作。
“没……没……孩子怕生。这孩子我还得还给人家呢。”林啸死撑着,做最后的努力。
温瑜:“林止的林,洛熠的洛,这样取名字,也不怕恶心了旁人。”
“阿瑜。”
“早些年阿岳就曾经听鬼君明朔提起过,鬼界有一种秘术,以骨血生魂。金凤弄丢了凤凰蛋,我还骂它迷糊,现在想来是冤枉了它,是有人把蛋送了人。凤凰蛋可是承魂魄好的好容器。他们也真敢这样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竟然……”
林洛倾的手臂被她紧紧掐着,含着泪喊:“爷爷,疼。”
“阿瑜,孩子手臂都红了,快给我。”
林啸也不顾正在生气的温瑜,从她手里抢过林洛倾,低头吹吹她红了一片的手臂,“爷爷吹吹就不疼了,洛洛乖。”
“呼呼呼,洛洛自己吹。”
她懂事乖巧的样子,温瑜心也软了一片,可面上却不改严厉。
林洛倾抱紧林啸的脖子,小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背着温瑜不愿意抬起。
她小声嗫嚅道:“回家……洛洛要爹爹,要娘亲……回家,要回家……”
第一次见面便是这样的场景,林洛倾年纪虽然小,但是从她并不友善的言语间,感受到她对自家爹爹和娘亲的排斥,年纪小,没办法辨清其中复杂的情感,心里对她便没了好印象。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若是没有温瑜点头,林啸是不会把她的名字上了族谱。没她的允许,她不可能在瑶山进进出出无阻。林止的书房常年一尘不染,若无一人时常清扫,断不会如此洁净。
林止飞升了上仙后,林啸便把自己的剑送给了林止,凌霄剑也愿意认他为主,林家夫妇对他寄予厚望,只可惜他志不在此。
林洛倾再望了一眼身后的瑶山,两只天灯缓缓升起。她听林啸提起过,每每父母生辰,林家两兄弟都会亲自做天灯,家宴结束后便在凌云殿前点燃,为父母祈福。
“老爸,你回头看看。”
林止回头,看着远处的天灯,不由酸了鼻子,红了眼眶。能说出来的苦便不是苦,他该释然了。
林洛倾握住他的手说:“老爸,热乎乎的,我们都好好的。”
这些年,那一日的一幕幕,想起仍旧余悸未平,但过去的总该过去。
当年,洛熠只顾着找回林止和林洛倾的魂魄,破云鞭和凌霄剑都没想起,等安顿好了他们的魂魄,再回去,破云鞭和凌霄剑已经不见了踪影。破云鞭无灵,散了鞭节,谁都可以带走。而凌霄剑虽然断了剑身,灵识却尚存,不是谁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养剑千年,想来也是费尽了心思。
此时,天空中天马群奔腾。小凤停下来,让天马群先过去。
她喃喃自语:“雪影。”
“你要是喜欢,让你爹爹再问天宫要一匹。”
“不要啦,家里七只小鬼外加两只小动物,哪有地方再养匹马。”
入了东青,穷桑子渊拦下他们,拉着林洛倾去见了伏羲帝。
“洛洛,今日曾祖父为大伙儿占卦,你也去占上一卦,我早早就替你拿了号子。”说着把手里的竹签递给她。
从茶棚出来,林洛倾神情凝重,见了林止,赶紧挂上笑容。
“如何?”
“苦尽甘来的中吉。”
“走吧,你爹爹等久了,该去瑶山寻我们了。”
林洛倾用手压了压口袋里纸条,趁着林止不注意,用火符燃尽成灰。三灾,九难,十劫,要是早就注定了,她也用不着躲,走一步是一步,该来的总是要的。
林洛倾站在不远处看着林止与洛熠隔着几丈之远,如牛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只有分别过,才知重逢难得。她拍拍脸蛋,重新挂上微笑,迈着小短腿,穿过人群跑过去,抱住洛熠的腿,“爹爹。”
洛熠摸摸她的发髻,对她笑笑。
林止拿着糖葫芦走过来,“来,小馋猫。”
望着远处的冰沙。
小时候,林止被林洛倾威胁,被迫请她吃一个月冰淇淋,后因吃坏了肚子,洛熠问起,林洛倾一股脑儿把他相亲的事都倒了出来,林止就再也不给她买冰淇淋了。每每路过冰淇淋店,她干嚎几声,林止却不敢再应她。观摩了无数熊孩子在公众场合撒泼打滚,巧妙运用哭闹这一手段。于是在某次逛天街,她一把抱住林止的腿,大喊要冰沙,嘴里不停喊:“买,我要冰沙。”
林止就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无助得寻找洛熠的身影。
“这不是我的娃。”
她抬起与他神似的小脸,“老爸,你不要我了。”
一边扳开她的小手,一边往后退,“这娃哪里冒出来的?呵呵,真是的。”
“仙友,这小模样和你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怎么不是你的。”
“对啊,赶紧哄哄。这娃娃哭得多可怜啊。”
林止心想:“你眼瞎了,哭,她哪里有眼泪,晴天打雷,只闻雷声不见下雨。”
他咬牙切齿道:“别看我好欺负,趁着你爹爹不在就闹腾。”
“买了就不闹。”她讨价还价道。
“起来。”
“买。”
“起来。”
“买。等我上了幼儿园我就不闹了。”
“你要挂在腿上到何时?”
“挂到你给我买为止。”她抱紧腿坚定地说。
林止……
林洛倾牵着洛熠和林止的手,走在街上,她瞥见不远处的灯笼,拉拉洛熠的手,“要灯笼。”
“你大了,不要浪费钱。”林止说。
“要。”她固执地说。
“你……”
“要。”
洛熠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到她手心,林洛倾跑过去,踮起脚尖去够一盏画着一匹小马儿的灯笼。就在她转身之际,撞上了一人,她抬起头,一双带着笑意的眼从金色的面具里透出,他嘴角弯弯,低下身子道:“这模样也可爱。”
捏捏她可爱的脸蛋,另外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把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她面前,“给你。”
林洛倾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举起来给他看,“我有。”
谁知他一把夺过她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一口咬下一个,一边咀嚼,一边对她说:“好吃。”说着把他手里的还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塞到她手,“换一下,你不亏。”
林洛倾呆在原地,嫌弃地看着他。望望手里的糖葫芦,又望望眼前一口一个往嘴里送糖葫芦的某人,无语到了极点。
“还给你。”她把手里的糖葫芦塞回到他手里,提着小灯笼要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后衣领。
“你给我放开。”
“有本事就走。”
“丫的,欺负小孩子不丢脸吗。我喊一嗓子,大家都会围上来。”
“不怕丢脸,尽管喊,这东青认识你的应该不少。”
“你……”
林洛倾回到原处,已经不见了林止和洛熠。她提着灯笼,暗暗想:“我果真是个意外。”
江淮从背后轻拍她肩膀,一回头,獠牙面具突然挨近她的脸,吓得她顿时后退两步,闭眼龇牙道:“你……”
“哈哈哈……好玩。”他摘下青面獠牙面具,套在她头上,“送你。”
林洛倾一把摘下,用力砸向他,“不要,谁喜欢了。”
“你能对我温柔些吗?好歹我也是逗你乐。”
“谁要你逗,当逗狗呢。”
“你还欠着我三区的重建费用呢。”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陪我去城楼上看样东西。”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跑向城楼,奔跑的途中,他扔了块碎银子给了一个路边扛着稻草靶子的小贩,从靶子上摘下一个棉花糖塞到她手里,给了她一个微笑。
上了城楼,他吹了一记口哨,很多鬼影在人群中穿梭。他抱着她的小身子上了城墙,两只脚悬空,她却不怕还摇晃双脚。他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说:“迟到的生辰礼物。”
他渐渐放开捂在她双眼的手,轰然巨响,天空中绽放出五彩的烟花。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笑了。
没一会儿,街道两旁一树树银花同时喷射。
满城烟火,一街火树银花。
生辰快乐。
“谢谢。”一口咬下一小块棉花糖。他用嘴撕下一片,“嗯,甜。”她愣住了,堪堪收回手里的棉花糖。
“他带我看过一城烟火。”
“哪一场好看。”
“不能比。”
他推了推脸上的面具,笑着说道:“是不能比,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小哥哥。”
酒肆中,林止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洛熠不拦着,主动给他续上酒。
“洛熠,我这里舒服了。”他用拳头敲着胸口对洛熠说。
“说出来就好,过了今日,不要再想了。”
两个人都忘记了少了一个人。
林洛倾看完了烟火,此时夜也阑珊,她走到河岸边,摸摸身上,果真是一文不名。这时,一锭银子落船板上,“咚”,船夫赶紧收起银子,拿起船桨准备开工,江淮摆摆手,示意船夫离去。
“走。”他抱起她上了船。
船在水中缓缓前行,她扒着船沿,小手在水里摆动,感受水流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摇头笑了,放下了手中的桨,收回她浸在水里的手,放在衣服上擦干,用掌心的温热替她焐热,脱下外衫,落在她身上。
“到时候你爹娘为难我,你可要护着我。”
她梦中呓语一声:“嗯。”
“说好了,可不能反悔。我躲得过你爹爹的索风刃,为了以后,我定是不敢躲。”
第二天凌晨,林洛倾蹲坐在东青的入口,满是埋怨地看着从对面背着林止走来的洛熠。
洛熠抱歉道:“是爹爹不好。”
面对洛熠,林洛倾总没法拿怼林止的话去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