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传来悠扬的箫声,空气如水帘,轻轻触碰,荡起微微的波光。
她刚准备下楼,一卷白色的宣纸慢悠悠地从窗外飘入,又慢悠悠地展开。松香墨的味道蔓延在她的鼻尖,未干的墨迹带着微微的湿,男子挺拔有力的字:结界已成,一梦天晓。落款处:书怀。
她收了立在空气中的纸条,手沾了些朱砂隔空书了两字:多谢。字成化作一缕红光瞬间消散。
江淮等在楼梯口,见她过来,满是不情愿地解开白色的衬衫扣子,露出白色背心和健美的肌肉。他手里拿着白色的衬衫,原地踌躇了半天不下楼,活像被逼良为娼的妇人。
林洛倾小嘴成o型,一秒后的动作冻结后,大脑迅速做出反应,捂住眼睛往后转。她不得不承认他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的,匀称,协调,多一分不显胖,少一分不显瘦,刚刚好。
他见她反应如此,大大方方舒展自己的双臂,不禁笑出声。
“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有什么吃亏的!”
他抱着胸说:“万一我被欺负了怎么办?”
“小七和小凤,一个在院墙上停着,一个在石头后守着,你怕什么!要是只男色鬼,我就亲自上了。”
“你敢!”他听了立马急了,眼神突然锐利,霸道凌冽的气息与平时阳光温柔的江淮一点都不一样。林洛倾被喝得一时发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江淮可能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眼睛里冰冷的目光慢慢收敛,抿了抿嘴,有些自责,忙解释。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是……我是听你说要……我急了,你……”
“我知道了,我明白。”
她拽住他背心的一角,“我们快下去吧,子时快到了。”
林洛倾坐在一处树丛里,江淮则捧着可乐,耳朵挂着耳塞,时不时张望四周。
晴天的夜晚,满天的繁星点点,风吹动池塘的杨柳树,婆娑的树影在风中影影绰绰,远处的山在月光下依稀露出起伏的轮廓,虫鸣中夜显得更加安静了。
一只萤火虫落在林洛倾的鼻尖,她用手指点了点眼下这调皮的小东西。它仿佛也对眼前的女孩感兴趣,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盯着。
江淮瞥见这场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它忽然拍拍翅膀飞走了,她转过身发现他抱着衬衫对她笑,故意低头眉头一皱给了他一记“认真点”的眼神。
江淮【我还以为你要被虫子拐走了】
林洛倾【认真点】
江淮【我很认真好不好】
她只是叫他警惕点好不好。
林洛倾【快子时了】
江淮【看这边】
江淮朝林洛倾那边看了一眼,双手交叉,拽住背心两边往上一掀,假装要脱下来,她立马捂住脸转身,他只是笑出了声音,她才发现她被他耍了。
过了子时,树中的女鬼迟迟不出来,两只小动物,一只把头伸进翅膀里打瞌睡,另外一只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林洛倾托着下巴,脑袋摇摇欲坠。江淮趴在桌子上,头枕着头闭上了眼睛。
丑时,一片淡淡的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如纱笼罩,光变得更加柔和了。风吹过水面,皱起微波,杨树的叶子发出啪啪的声音。
一个黑影从树下飘落,渐渐显现出女子婀娜的身影,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头发高高挽起,海棠花步摇的坠子在风中叮当作响。
一双纤纤玉手抚上江淮的后背,冰冷的感觉让江淮瞬间清醒。他心里叫了林洛倾一遍又一遍,不知她早就睡得死沉。
“公子,为何不看奴家?”妩媚的声音的他耳边响起。
“你……你是谁?”他指着她几近口吃地说。身子往后倾,与她拉开距离。
“呵呵呵,公子可真有趣。”她掩嘴轻笑,“夜深深,寂寞得很。”
“姑娘自重。”
江淮不住往林洛倾方向瞧,谁知林洛倾抱着胳膊低着头睡着了。
“姑娘你长得真好看。”他仰起脖子,提高声音试图把林洛倾叫醒。
“呵呵呵,公子你真是的。”她掩着嘴娇羞地低下头。
林洛倾前后左右动动脖子,伸伸懒腰,头探出去便看见一个女子身着飘逸的襦裙,半个身子要往江淮的怀里倒,江淮一个劲儿躲避。
她妩媚动人的面容。一双水眸风情万种,细软的声音无不拨动男人的心弦。
江淮余光扫到她的身影,见久久她不动,顿时觉得自己是被她给卖了。
林洛倾见差不多了,掷出一张束魂符。就在束魂符要贴上她背时候,往边上一闪,纤长的手指成爪扼住江淮的喉咙。
“小把戏。上次玄门的人让我打伤一魄,不吃教训,又送上门来找死。”
她的脸不复方才洁白剔透,而是惨白死灰,血红的脉络横爬在额头,血红的眼泛着凶光。林洛倾发现她看走眼了,这分明是只千年的恶鬼。
“放了他!”
她盯着林洛倾的脸思索着什么,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原以为自己的脸已经是倾国倾城,堪比西施貂蝉,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美的人。”
“这俊俏的小哥确实也配得上你。”她凑到他的嘴边,江淮把头一撇,让她的唇落了个空。
“姑娘,好看的男人不可靠!与其祸害其他女子,不如让我一口吃了。”
“等等,他不一样!”林洛倾急说。
“不一样?我十里红妆嫁给我的丈夫。后来,父兄去世,继位的是我的庶弟,我从此失去了依靠。我的丈夫依旧待我如从前,我以为我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可是......”她说到此处笑着笑着,眼里盈满了泪光。
难不成又是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可是后来,他把我当做礼物送来送去,而我成了人人唾弃的女人。他一朝为储君座下宠臣,新君即位,殿前赐婚,多么荣光。他一封休书将休离,我被赶出了门。”
林洛倾震惊地看着她,微皱的眉“姑娘,女子应怜惜女子,不过也只有姑娘才会露出可怜我的眼神。那些人一口一个不守妇道,一口一个丢天下女子的脸,一个个都可怜我那狠心的丈夫误娶了我这样的女子,让他洁白之身有了污点,你说多可笑了,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奔流而下。手下扼住江淮脖子的力渐渐收紧,江淮忍住窒息的感觉,不让林洛倾分心。
“那些人既垂涎我的美貌,又唾弃我的身份。姑娘,你可知害我至此的人是谁?我那可怜的丈夫,呵呵呵,只是为了讨好他那新娶的群主大人。老天啊!我是多无眼,千挑万挑竟然挑了个那样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林洛倾内心沉重,不免对她心生同情。沉思了一会儿后她才开口与之说话。
“你如何死的?又是谁为你下葬的?”若是不相识之人,定不会为她穿上如此华贵的衣裳,她头上的海棠花步摇并不廉价,那只白玉兰花玉簪更是价值不菲。
她似乎是恍惚起来,松了江淮,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拼命去回想自己的前世。
“我记得我投到了水里,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你可记得这支白玉簪子?”林洛倾从小布包里翻出白日里的那支白玉簪子。
“它,原来是他。”
“对,他守着君子之礼,合衣抱了我一夜,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等他回来。你说他怎么那样傻,只是为了儿时的一碗饭,记我那么久。”她眼里的泪光,闪着点点的幸福,也许那个人是她在坎坷艰难的一生中最好的安慰。
“你说为什么他没早一点找到我,如果娶我的人是他,我为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过着普通人应该过的日子那该多好啊。他护我七日,等到了第八日,他带军队去了北疆,临走前他说要我等他回来。”
她突然发起怒来,周围的树木开始猛地摇晃起来。
“可是——那一仗打了整整两年,我没等到他。”
林洛倾把手里的簪子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来,插上发髻,理了理头发,“好看吗?”
林洛倾点点头。
“你想知道他的下落吗?”林洛倾小心问道。“你为什么死后没有去找他?”
林洛倾扯过江淮,手触到他腰间的皮肤,她顿时脸红了一片,把他掩在自己身后。
她掩面而泣,“我不敢,我没脸见他。”
他成了一军之主,而她是一弃妇,那个年代,她与他怎么都难在一起。爱与被爱简单却又复杂。
“我带你去找他的下落,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把老板娘的阳气还给她,她还有孩子和丈夫。”
“那不是我吸的。那七棵桑树招了些新鬼,吸了她一点精气,不过那些鬼很快就被鬼界的人给带走了。所以我还不了。”她委屈巴巴地说,“我怕被鬼差发现就不作声。不过趁着鬼差没来,我也会阻止一下,女人帮女人应该的。我见她丈夫对她不离不弃也是很羡慕,怎么忍心害她。”
新鬼一轮接着一轮,能撑到现在也算老板娘命大了。
“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她小心翼翼地去扯林洛倾的衣服。若是可以入轮回,下一辈子她只求与他平平淡淡地过一世。
林洛倾烧下一张司阴咒,很快空气里传来了铁链拖动的声音。不过从雾团里出来的还有一只黑不溜秋的夜枭。
小九见到林洛倾抱住她的腿,甜甜唤她姐姐。林洛倾脱下背上的双肩包给他背上,“姐姐放了一些果干和肉干,你和小伙伴们分着吃。”她看了一眼夜枭。
夜枭见她慷慨,蹦跳到她脚边,讨好地用头去蹭她的鞋子,“啊啊啊啊……”
一只凶神恶煞的鸟卖起萌来有些渗人,林洛倾蹲下身子,艰难地抬手摸了下他稀疏的羽毛。
“乖,有你一份。”
“小七,让你师傅带她去查查她见的人的下落。”
她转过身子对眼前消去满脸狰狞露出娇羞面容的女子,“你的功与过生死簿前自有决断,怨与仇,爱与恨,乃因果轮回,你若有冤,阎罗殿殿主前,李老可为你书写状纸。”
林洛倾不想滥用她的同情心,不愿意几颗眼泪就抹杀罪恶。她并不是可以断世间因果是非的人。她只是个普通人。
“谢谢,姑娘。若有来世,琴霜必定结草报答你。”她配合小九锁上锁魂练,快到雾团口,她突然回头,“姑娘,娘,小哥美人入怀,还能定神避开,是个心性坚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