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这小丫头颇有你当年的风范,敢拿九霄威胁天帝。以天地为注,和天帝赌一场。”
风绮罗轻叹一声,原来身旁这人也信了,以为这只是她的把戏。
风绮罗顿了脚步,神色凝重地对穷桑墨寒说:“她是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是真的想过自己会控制不住怒气,断了天柱,让天河没了半个天宫。”
穷桑墨寒惊愕。
他不知,当初她也是有过这样的冲动,若是天帝不应允供在祠堂里的龙鳞,莫怪她心肠硬。
人被逼到了没有退路,背水一战也好,破釜沉舟也罢,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是伤人伤己。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韩信之言乃是胜利者的宣语,若是败,后人便嘲讽“自不量力”。
“她向洛明要了九黎壶,准备做吸洪之用。提前一个时辰,遣人去东青告知祖父,天柱若折,让祖父请出神龟。她比谁都算得全。想必洛熠和林止都没想到,他们养在眼皮底下的不谙世事的丫头,早已经悄悄长大,很多事,她不是不知,这千年的岁月里,世事百态早就不得不让她通透。她只是懒得想,懒得去计较。要是触及她的逆鳞,她绝不和你含糊,算得你措手不及。亦寒,比起洛熠和林止,她更像玄幽,看似温和如春风,旁人总觉得那样的人没半点戾气,最好欺负。不过,洛家的人终究是洛家人,三分魔性,三分鬼厉,剩下的几分也只能天性使然,是魔是神谁也料不到。我怕有人利用她的那几份天性,逼她不得不以自伤求护她所护之人。”
“心上旁骛太多,终是她的牵绊。”
穷桑墨寒:“她给别人留了退路,却没给自己留。有进无退,进或退,都不是洛熠想要的。”
藏其锋多年,洛熠和林止在等她长大。
洛玄幽藏洛明一直藏到他可以独挡一面之时,悄无声息地养大了他,又悄无声息地送他入了神,等六界知道他的时候,他将继任魔君。
本是恬然无思,澹然无虑,奈何费尽心思。
因一人执念,一界之私,毁了本该属于她的平静。
何为神仙,何为妖魔,时间久了,谁能辨得清。
“阿罗,那丫头有江家的小子护着,不会有事。子渊拿她当亲妹妹,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她去。”
“只怕她不愿躲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阴坡与芜荒无异,当初以堵治煞,深怒积怨,不可端倪。”
九幽的天骤变,灰黑色的云不停翻滚,整个九幽处于摇晃之中,九幽榻了,六道乱,后果如何谁也料不到,未经历如何知晓?
江淮把满身是伤的于景架在身上,另外一只手拉着林洛倾往外冲,“我先带你离开。”
林洛倾显然未回过神来,仍由他拽着前行。
快到黄泉口,她突然止步,猛然拉住了江淮,神情严肃地凝视着他的双眼,问:“先?你还要回去?”
江淮闻言一怔,眼神躲闪,不敢看她,“我……”他承诺要护她周全,可他也是九幽之主。
林洛倾泪光闪烁,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回跑,途中一根根柱子倒塌,腾起粉尘,一路都是逃窜的鬼魂,九层天下被困在牢狱中的众鬼哭嚎不止……
“洛明为了你,舍了半身修为,为你聚魂,已无力镇住轮回境。”
“洛熠重伤,你们三人除了拿命去补轮回境,还能做什么?”
“林洛倾,我要看看你和洛熠,谁来血祭轮回境,我不好过,那么谁也别想好过!”
“救了林止,你还有余力救洛洛吗?阿熠别逞强,别和你父亲争。等洛洛的魂魄散了,谁也救不了她。”古娴拦住正欲上前的洛熠。
“母亲。”洛熠喊道。
“洛洛,万中有他,舍了自己,我也舍不得他。”风绮罗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原来是这样,她舍不得的太多,最后也只能舍下自己。
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却不得不舍。
她得到的甚多,该拿什么还?
她拔出几寸没入青石板缝隙中的云霄剑,架在脖子上,对追上来的江淮和于景露出一个最美好的笑容,手下一抹,银光掠过,血珠如线,洒在裂了的轮回境上。
银剑落,血水流过剑槽滴落在剑尖。
轮回境发出万丈光芒,光影之中,它渐渐平静下来,聚在她元神内的灵力一点点从她体内抽身而出,注入裂了的轮回境中。
江淮冲上前抱住要倒地的林洛倾,她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倒出一粒金色的珠子,手指微微一用力便捏碎化作无数点金色的星光。
“看,够了。”
“我是不是很聪明。”她笑着。
一如曾经做对了题目,满脸笑意看着他,像是在求表扬。
江淮此刻才知道她早做了打算,用了鬼族血契之术,功德珠,一人身死,功德归另外一人所有。若无血契,一人死,功德散。
“你早算好了。”他用手捂住她不停血涌的剑痕。
她褪下手腕处的同理锁,轻声唤了声“凌霄”,凌霄嗖地从地上飞起,横在她面前,把同理锁套进锃亮、滴着血水的剑身,“找他去吧。”
“洛洛不孝,不能再陪着你们了。”
“洛洛,不要。”
他捂紧她的伤口,不停将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却发现所有灵力都尽数返回自己的体内,血不停往外涌,从他指缝间溢出来,滴落到地上。
“怎么止不止?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江淮,没用的。你听仔细了,不要学我爹爹,不要等。”她手里握紧一块沾满了血迹的玉牌,把它放到他的手里,“将它交给对的人,不要等……”她对他摇摇头。
她最害怕他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装着一个不会再出现人。
他哭着摇头,求她不要丢下自己。
“答……应我。”她的手颓然垂下。
一缕白色光从她体内飞出,入了轮回境,光影的旋涡瞬间将它吞没。
“不——把她还给我。”
她用元神祭了轮回境。
魂玺与魄令撞在轮回境上,“啪”落地。
“啊啊啊啊啊啊…….”
三途河无数红色的曼珠沙华在汹涌的河水里翻滚,浪头一次次拍上岸,猛然一击,奈何桥轰然断裂入了河中,瞬间被浪头吞没。
……
他抱着她很久很久,如同一尊雕塑,没半点反应。
九幽的天,一道光划破阴沉的天,一声惊雷响彻九幽,疾风过,疏落院外的碧雨纷飞,一片花瓣落在他肩膀上。
雨点落下来,声声入耳。
他抬起头,一滴雨落到他红肿干涩的眼中,丝丝的清凉沁入,眼中片刻有了反应。
哭到眼泪干涸,流血却也当纾解心中痛苦的法子。
“洛洛,你听,九幽下雨了。”他轻声地在她耳边说,唯恐怕惊吓到她。
怀中的人早无已半点声息,再也无法回应他。
雨水冲刷着两人,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水,一路淌去。
洛明和古娴站在魔界的草亭内,雨水不住打在亭顶,水不住从亭角上注下来。
洛明冲着淋着雨而来的黑色老鹰喊道:“怎么样了?他们回来了没有?”
“君上和林止上仙已经出了阴坡,穿过了深渊,小殿下和鬼君大人与炎若雨打作一团,而后不知所踪。”
他甩甩袖子要往外走,“我心里慌的很。不行,我要去找找!”
古娴拉住急匆匆作势要出魔界的洛明,“洛洛嘱咐过,等他们回来,你走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魔界若大乱了,洛洛拿什么逼天帝处置炎家?我们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有恃无恐,有所依靠,而不是慌她心神。”
洛明烦躁地冲空中喊道:“再找,都给去找!”
天黑沉沉的,云压着很低,雨势未减一分……一如那日芜荒被封。
林止和洛熠刚出无妄深渊,凌霄从空中急速下坠,而后稳稳横在林止面前,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地,刹那间,开出一朵红色的不知名的花。林止指尖刚触上同理锁,碎了。
“洛熠,怎么会这样?”他心中一惊,内心恐慌作了一团。
洛熠一把抓住胸口的衣襟,魔藤刺破的血洞因使力而清出了黑色的淤血,同时呕出一口鲜红的血。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染上一丝悲恸。
这时,点点金色的光点洒在林止身上。头顶上,沉闷的天空,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天雷滚滚而下。洛熠被从林止体内涌出的力量冲开。等洛熠起身,林止嘴角渗出一抹血,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他的上神之劫竟然是……
他喃喃之时,洛熠已经猜到了始末。
洛熠捂住胸口拉起林止,“我们走,找洛洛。”
林止趴到地上,双手不停拼凑着已经碎成数块的同理锁,“不会的,不会的,可以复原的,怎么会碎了?”
“行止,洛洛在等我们!”洛熠红着眼眶捏紧他的肩膀,对他喊道。
“怎么会碎了,怎么会碎了?”
“洛熠——她算得比谁都好。”他冲洛熠嘶吼道。
想起上一世,她取了他的血滴在功德珠上,他只恨自己后知后觉。
“行止——”他抱紧林止。
地上那朵红色未命名花的花心,一缕金色的光从中飘出。
“爹爹娘亲,你们不要再分开了,要好好的。”
“爹爹,不要点一盏灯一个人等门,房子太空,风声太响,夜更长了。”
“娘亲,不要离爹爹太远,一世又一世地等一个人太苦,步履薄冰,得而失,失而得,终是惴惴不安。父亲,从前不肯唤,如今补上了。”
“其实戏台上的演的戏并没有台下观众说的那么精彩,那糖葫芦也没嘴上说的那么甜,只是……那时觉得什么都好,再想起也是最好。”
“相聚不易,莫要辜负了岁月。”
“洛洛不孝。”
……
“还好,来得及说再见。”
这回功德珠,终于满了。
从前觉得“思”美,如今看来却不是个好字。
相聚欢,别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