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倾站在瀑布之上的岩石,望着远处的渡灵河,明天就是族祭了,要是出了意外,就会有巫族族人跳进去祭神。她猜想河里是什么怪兽,她这入世没几年的小丫头知道的并不说,要是洛熠在,也许能一眼看出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江淮终于爬上了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你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要不是有人说你来了这里,我还到处找呢。”
林洛倾:“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和你说。半夜那些行尸吼叫得厉害,我没怎么睡好。”
一群蝴蝶从瀑布里飞出来,全是红色的,和从羿小芜曼珠沙华花心栖息的那只长一样。瀑布从高处跌落,溅起无数水雾,在阳光下闪现五彩的虹光,而蝴蝶就在其中翩翩起舞,两人惊叹眼前场景。
一只蝴蝶落在林洛倾的发间,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吓到这可爱的小东西。它不时扑动一下翅膀,她眼睛往上翻,欲瞧瞧它在干嘛。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了,它翩然起飞,绕了他们周身几圈后落在江淮的手背,它似乎贪恋江淮身上的气息,小触角动不停,久久未离去。
林洛倾凝神盯着它看,眼前鲜艳绝美的蝴蝶慢慢变成了一张少年的脸,他对她微微一笑,露出明媚的笑容。她用指尖,轻轻点在少年的额间。他生来就先天不足,比孪生的兄弟小了近一半,心脏缺了一角,等到16岁,身体终于不堪重负,他说他从没浪费过一天,再难受也要笑,再想哭也不让眼泪夺框而出,他问她,他来世是不是可以和正常的孩子那样,漫山遍野地奔跑,可以像小芜姐姐那样去外面读书。
她泪水涟涟,对他温柔一笑。
“别哭。”他擦干净她脸上的泪。
林洛倾:“这是鬼蝶,原来蓝色的闪蝶死后,魂入体,家中亲人以血养魂,留住死者的魂不散。明日,它们会带着聚魂网入幽冥。”
红色的蝴蝶离去。
一只山鹰在空中盘旋,碧空如洗,与在郑家村不同。
小凤不知从哪里啄了一树枝的乌稔子,在一旁一口一个吞下肚子。
山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她的长发被吹乱,江淮解下衣服下摆用来装饰的带子,抽出来,一只手收拢她的长发,另外一只手笨拙地把带子缠绕在头发上,几次绕圈都没成功,终于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再系了个蝴蝶结。
“小时候,我给我老爸绑头发,那时候,他一头青丝可漂亮了,比很多女人的头发都要顺柔,可是我手小,怎么都束不起,结发不成发髻,就别提立冠,一头青丝最后被我打了条大大的麻花辫。”
江淮只听她说,她前世的事是不是都没忘。
在空中盘旋的山鹰,突然直冲下云霄,鹰喙啄起在被风吹起的链子,她一把抓住鹰爪,锋利的爪子在她手腕处留下一条血痕,抬手扯过链子,月明珠却掉落。小凤弃了爪下的乌稔子,爪子擒住山鹰,一个劲儿用嘴啄它,头顶褐色的羽毛被一撮撮啄下来。
林洛倾刚想唤小凤带她去下边寻找,江淮纵身一跃跳下了瀑布,吓得她破声喊叫:“江淮!”
他的身子与瀑布交汇,水流不住冲刷着他的身体,落在水里,激起一片白色的水花,手忙划动,脚蹬了几下,身子就浮了上来。他露出跌水池,而后又一头栽入水中,水很清澈,水下隐隐看见一个小光点,他加快动作往前游。
抓到了珠子,“扑”钻出水面,冲高处的林洛倾挥挥手。发间的水不停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抽了带子的上衣,衣摆被水贴着身子堆在腰间。
小凤带着她往下飞,快到水面,她跳下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哭着骂他傻子。
他紧紧搂住她,傻乎乎地笑着。
她抱紧他吻住他的唇,辗转间,江淮掌控了主动权。
一吻结束,她赶紧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回了寨子,羿成坐在高起的石碓上,手指夹着一支香烟,悠闲地抽着,白色烟雾从他嘴里缓缓吐出。橘色的猫咪沿着屋子外墙“喵呜”地过来,他揉揉猫的头,两只耳朵被手掌往后倒,它的眼皮被带着往后翻,看上去有些无奈和不满,却没动弹。
“成叔。”林洛倾和江淮叫了他一声。
他掐了眼,把烟头往地上使劲一转,灭了烟。他笑着说:“回来啦,山上风景不错,是你们城里没有的。”
“是啊,很漂亮,有很多红色的蝴蝶,那些是……”
“是今年没了的人,等过了明天,都要离开了。”
成叔:“为何鬼差不入巫族,要通过族祭送他们入鬼界?”
他眯着眼,看了眼林洛倾:“丫头,活的比别人久总是要付出些代价。比如说你。”
林洛倾身子一僵,比如说她?
“丫头,小芜说你没前尘,没前尘就意味着未入过轮回,不入轮回的,不是没死过还能是什么?”巫族的人世世代代侍奉神明,见过的奇人怪事也不少。
林洛倾神情严然,“死过,死得不明不白,不甘不愿。”尸骨无存,魂魄离散。
这次换羿成吃惊了,他顿住了给猫顺毛的动作。
“您说的对,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洛明用半身修为凝了她魂魄。
江淮身子微微一晃,眼神突然一转,握紧了她的手。
“孩子把手给我。”
林洛倾把手放在他满是皱纹的手上,他闭眼,只见一条长河从阴暗无半点阳光之处流出,一路奔腾,一路鬼哭狼嚎。画面一转,太阳慢慢西沉,空气微微发湿,发凉,轻云掩映着银色的弯月,天空稀稀落落地洒着几点星光,一团团黑色的影子在山林间穿梭,山风呼啸,野兽嘶吼,“呜呜呜”声就夹杂其中。第二天,朝露聚在草间,啪地落在平静的湖面上,阳光洒过水面荡起粼粼微波,然后穿过树叶,一团团黑影见光便散去,不复存在……
羿成把手猛一回缩,似乎是窥见了不该窥见的东西,惊慌地看着前方。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他反复喃喃自道。
这句话,初入巫族便在她耳边响起。
林洛倾问:“成叔,怎么了?”
“巫族可与神明想通,你可知?”
林洛倾点点头。
林洛倾刚想问他些什么,他抱起橘猫,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嘴里念着方才的话。
回到羿小芜家,院子里两具行尸,一具在劈柴,一具在磨磨,见有生人靠近,停住动作,木然地转过身子,先是看向林洛倾,等看到江淮,它们身子一蹲,抱住头一动不动。
林洛倾不解,他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有那么可怕吗?
进了门,她母亲赶紧招呼他们坐下来用早点。
饭桌前,小芜母亲见小芜几个兄弟快吃好了,就吩咐他们去准备两口棺材。
小芜问:“真的要送爷爷和大伯走?”她舍不得,小时候,他们都很疼他们几个孩子。因着家里人舍不得,多留了些年。魂被养在蛊室里,魄留在身体里。也因着魂在本家,不至于毫无意识。
“小芜,别任性。”她母亲严肃道。
“妈妈!”
“就这样决定了。”
羿小芜放下碗筷就往外跑,林洛倾放下筷子对她母亲说:“阿姨,我去看看。”
羿小芜蹲坐在石板上,问对面的两人,或者说两尸,“走不走?”
两尸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什么,不说话,低头在地上自顾自画着圆圈,很是默契。
林洛倾走过来,两尸散开。
“洛洛,我不想他们走!”
“小芜,你母亲做的对。留一时留不了一世。你听过浙江一带的丧礼习俗吗?”
她摇摇头。
林洛倾继续道:“送完葬,亲人必须往原路返回,绝不能回头,以免死者魂魄未走,见了不舍,误了轮回。而下葬前,亲人搭木桥问来世,扔钱币到池塘里,一为送渡河费,二为买水擦身体,让死者体面面上路,这一切都是为了求死去的亲人来世好好的。”
羿小芜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只是还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