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族祭。
巫族族人聚在凤凰塔边的渡灵河边,在幽黑的河水中,隐隐见一张红色光丝交错的网,里面一缕缕幽魂游离。两个年轻人身上各背了两个竹筒,里面装着是阴阳水。林洛倾问羿小芜为何身背竹筒,羿小芜告诉她,若是聚魂网出意外破了,那两个年轻人便要跳下河,把魂魄装在竹筒里,带着魂魄一路游到摆脱巫族结界之处。不过,这一千年来,从未遇到聚魂网破裂的情况。
族祭开始,族长长老手里拿着法器,说着林洛倾和江淮听不懂的话,想必是巫族的族语。天未亮,族人解开女娲石像上的绳子,聚魂网缓缓往下沉,也慢慢漂向远处。岸边,庄重而严肃的气氛,林洛倾不由屏息凝望着水底。一只只黄色的小船被族人放入水中,顺着水流漂向远处。
久不见异样,林洛倾以为族祭是圆满结束了。
水底有什么暗暗活动,水面荡起宽阔的水波,起起伏伏间,一股寒气从水里冒出来。
“快!”
一个年轻人脱了上衣,作势要往下跳。林洛倾化出破云鞭,一鞭子将少年卷上岸。她虽知道这是族中的规矩,却不忍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死。
“你做什么!”长老冲着她喊。
江淮上前将她护在水里。
“小七,下去!”
小七化作猞猁,往水底游。
众人看傻了。
她手里紧紧握住手里的破云鞭。
没一会儿,水里传来小七的吼叫声,林洛倾待不住了。
“不行,小七出事了。”她急冲冲地跳下水,江淮紧随。
月明珠在身,她在水中如在平地,不停往下潜。没潜多久,她的身子猛得往下沉,最后跌落在地。水底竟然有一处洞穴。她正落在洞前,
这时小七叼着红色的聚魂网被一股力冲出来,齿间渗出鲜红的血,在水里淡去。她跑上去,抱紧小七的身子,愧疚地抚摸它的头。
洞里突然探出一个硕大的圆溜溜的脑袋,青色,眼睛有铜镜般大小,闪着金色的光,她用破云鞭卷起小七,将它卷离。
蛇,是蛇,颜色和腾蛇相近,却不是善类。
“小七,带他们回去!”
它张开嘴,露出一嘴獠牙,她打了个寒战。
她本就怕蛇。
羿小芜说千年前,天气聚变,迎来了第一个冬天,族中有人潜入水底,一路到了鬼界。敢情是刚好遇上这东西冬眠。
它猛吸了口水,而后喷出,卷起旋涡,林洛倾一鞭子击散旋涡,正欲转身逃走,它身子从洞里钻出,朝她游来,她赶紧往上游,它吐了口带着浓浓腥味的旋涡,舌头一伸,把她卷入口中。破云鞭卷住它两颗尖牙中的一颗,她身子不住往它咽喉里滑去,阵阵腥臭传来,她忍不住在它嘴里呕吐起来。破云鞭死死缠住它的牙,它张着嘴,甩动硕大的脑袋,水不停灌入口中,又往外吐,身子被冲到了嘴外,她刚要松开,又被吸进去。来回折腾,她握住破云鞭的手,磨得生痛。
它极力往上游,脑袋碰到了什么,身子不住往下坠落。这时候,林洛倾才发现,这离水面不远处,竟然有一个阵法,将它镇压在水底。怪不得它嗜血食魂,而不扰巫族。现在看来不是不想扰,而是根本扰不了。也就是她只要游到阵外,它便拿自己没辙。
林洛倾的手掌被破云鞭磨掉了一层皮,它一个急转弯,手臂撞在它另外一颗利齿上,留下一个血洞,血沁了出来,鲜血刺激到了它,更加兴奋起来,它奋力往上游,这次却撞破了阵法,金色的屏障瞬间化作无数缕金光。
它破水而出。
溅起数十丈的水花,岸边的人纷纷往凤凰塔方向跑。
林洛倾鞭子一收,身子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她大喊:“蛇看不清静止的东西,都给我定住了身子,嘴巴闭紧了!”
它眼睛往四周转了转,而后靠近林洛倾:“过了几万年,没想到还能再见明家后人。吃了你,化龙够了。”
林洛倾一口淤血闷在胸口,闷得厉害,艰难地站起身,一拳锤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来,溅落在它巨大的金色琉璃眼睛里,异物落在眼里,它本能地闭眼。
林洛倾趁机后退几步远,从月明珠里取出水龙锁,念起咒语,水龙锁骤然变长,如灵蛇一般缠在它脖子上。小凤从塔顶化作火凤,浑身浴火冲它身上扑去,锋利的爪子穿透它坚硬的鳞片,从里面生生扯下一块血红的生肉。她拽紧水龙锁,几欲将它脖子勒断,小凤在它身躯上到处抠血洞,却不致命。
“小凤,蛇打七寸!”羿小芜喊道。
“它那么大,七寸在哪”小凤苦恼地叫起来。
羿小芜:“心脏,蛇的十分之三处!”
小凤扑着翅膀往上空冲,而后奋力往下,瞅准了目标,爪子正要落下,林洛倾手下一松,它身子猛地扭动起来,朝着凤凰塔游去。小七爪子抱住它的尾巴,一路被拖着走。
“闪开!”
水龙锁还缠在它的脖子上,林洛倾一鞭子卷着它十分之三处,破云鞭沁了她的血,隐隐发烫,渡灵河汹涌起来。
一寸寸勒紧,它身子一转,朝水里去,带着林洛倾下了水。它越是挣扎,破云鞭就越往肉里嵌。
“丫头,你放开!日出之前,我没回洞内,棺内的东西出来,谁都活不了!”
“什么东西!”
“上古凶兽!”
信还是不信,林洛倾正在纠结之时,它拖着她往一处礁石上撞,眼看着要撞上,她手下一使力,破云鞭割断了它的脖子,蛇头往水底沉,血水弥漫,眼前是一片血红。渡灵河河水很快被染城了红色。
林洛倾失去了力气,身子不住往下沉,和蛇身一起。
模糊间,一红衣女子从洞口飘出,长发如水藻,抱住她的身子,悦耳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有人在和她说话,“别睡,醒醒。”
她悠悠转醒,眼前是一张温柔而美丽的脸,她对林洛倾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很冰冷,她的皮肤很白,不带一丝血色,她是鬼,却有元神。
她在林洛倾手心写下两个字:青衣。
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她的名字?
她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
林洛倾刚想开口道谢,青衣一把捂住她的嘴,冲她轻轻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她们在洞内的一个角落。
林洛倾斜眼瞥见,洞内是一口猩红的棺木。
水面一片血红,岸边的人都一脸哀容,几个年轻人扑通露出水面,对岸上的人摇头,而后又扎进水里。
太阳从山顶升起,云染成一片绯红,非常有色彩层次地挂在天边。
水底,猩红色的棺材盖咚咚往上震动,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林洛倾想起水蛟说的凶兽,原来那恶蛟是看守这东西的。
棺盖不住被往上顶,突然棺盖掀开,一阵腐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从里面走出来一女子,一身红衣,张望了下四周,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她虽是女子,从动作上看却如男子。
林洛倾瞪大了眼睛,她与青衣长得一模一样。转过头盯着身后的青衣,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青衣用手指梳了梳林洛倾乱了的长发,而后在她手心写:帮我。
刚写完,她化作一团火,扑向女子,连着棺木熊熊燃烧,水中火。
一缕魂飘落,她说:“你身上的气息似曾相识。求求你把我的魂魄交给穷桑的墨寒上神,让他带我见见那个人,哪怕是一面。此去又是一生,也许再也遇不到他了。大战后,我的身躯被凶兽霸占炼成凶尸,我再也无法回去,来世为人,谁也不会记得雨止青衣。”
林洛倾将魂魄纳入月明珠。
刚走出洞,轰然倒塌。
林洛倾身上无一点力气,晕倒在地,身子随着暗流往前漂。
林洛倾醒来时,躺在一竹榻上,对面是一扇窗,窗前是一串竹惯做成的风铃,发出的声音并不清脆,不远处是一片竹子。周围的家具都是竹子做成的,满室飘着竹子的清香,桌前一盆淡绿色的兰花正开得好。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男子交谈的声音,她立马躺回去,闭眼假装仍在昏迷中。
两名男子,一白衣,一青衫,均是绝世公子的模样。两人放下手里的捕鱼用具。
“快过来,瞧瞧,像你多点,还是像我多点。”
他温声答道:“要像也是像阿熠,怎么会像我们。”
青衫男子固执道:“怎么不像!你看这鼻子和眉毛和我多像,这嘴和你一样。”
“让阿明来接回去,回头阿熠要担心了。”
青衫男子嘟着嘴,嘟囔着:“还是女孩可爱。”
白衣男子轻轻敲了下他的头,道:“哪是你定的?”
林洛倾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她睁开双眼,和青衣男子大眼瞪大眼。
心道:怪不得自家爷爷和爹爹好看,基因使然。
他道:“你醒着!”
她眨巴眼睛,“我没说我没醒。”
白衣男子嫣然一笑,真是甚是迷人。
“我饿了。”
她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干的,但是有些腥臭。皱着眉说:“臭死了。”
白衣男子手一挥,身上的腥臭味顿时消失,还有些淡淡的兰花的味道。
“谢谢。”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林洛倾喝着碗里的鱼汤,头也不抬说:“你知道的。”
两男子相视一笑。白衣男子取过她快空了的碗,给她添满。
这天夜里,迷迷糊糊间,身子被人抱起。
江淮朝他们两人行了一礼,抱着林洛倾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身子落在柔软的垫子上,不似原来的竹榻硬实。
“对不起。回去了,你爹爹老爸为难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这声音,似曾相识。她知自己在鬼界,刚入了玄冥宫,进了这房间,就闻到碧落的味道,也听到了三途河的流动声与鬼哭。
他拧干手里的毛巾,擦拭她的脸、手。手臂上的血洞已经结痂,他放下毛巾,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倒出少许白色膏状的药,用手指将它抹在她的伤口处。
林洛倾从没有过强烈的愿望,想摘下他的面具,一睹真容。
想就做。
她一个起身,一把摘下他的面具。
江淮伸手阻止,却来不及了。她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先是震惊,而后染上愠色。
江淮手里的瓷瓶从手里滑落。
两人就这样对望,一人心慌,一人愤怒。
“洛洛,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句完整的话。
“江淮,好玩吗?”她红着眼框问他。
“不是这样的,我想告诉你的……但是,我不知怎么说起。”
“世叔,呵呵,你真行!”她低头穿鞋,站起来,气呼呼地往外走。
“洛洛。”
小七被羿小芜带去看巫医,小凤守在岸边。
她钻出水面,小凤扑起翅膀在她脚边说个不停。
江淮跟在身后,一个劲儿解释,可她一句也没回,自顾自往前走。
第二天,羿小芜的父母准备了东西让她带回去,而院子外都是来送她的族人。
林洛倾回去的路上,一路没理会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