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岭山上人家不多,想他指的就是这处,只是待她走近一看,这哪儿是栋房屋,不过就是一间废弃的,三面漏风屋顶漏雨木头搭建的磨坊。
像这样的磨坊在锦地各村各组到处都有,都是小小的一间,供附近的人家磨面磨豆用,常建在临水的地方。
这间小磨坊早已废旧不堪,圆形的石磨台沉了厚厚一层霉灰,久无人来过。
沈苏容躺在墙角下,身下只不过铺了几件旧衣服,衣服底下铺了一层干枯叶。
他躺在上面安静睡着,似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长长的睫毛一颤不颤,那脸色瞧着更寡白了些,毫无半分血气。
扶苏心下一惊,只当他就这么死了。
忽然传来云岭寺的暮鼓声——咚……地一下,他睁开了眼睛。
沈苏容眨了眨眼,“扶苏。”
他慢慢坐了起来。
扶苏将眼里惊色收起,舒了口气,手卷着裙带,“苏容,今晚我陪着你吧,天太黑,赶夜路着实不方便。”
他闻言眼里露出欢喜之色,可一扫破旧的磨坊,欢喜之色顿沉了下去,微揪着衣角,“好啊,你若不嫌弃,可睡我的床。”
他说着要起身挪开。
扶苏看着他口中的“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就势挨着他坐下来,止了他挪身,“你我就这般挨着就好,夜里雨凉,挨着还能取暖。”
坐下来发现,他那枯叶都是新捡的,旧衣服也还算干净,显然是常洗常换,即便是这么个环境,他也还是没把自己过成个邋里邋遢的人;面对不善者的施舍,宁死也不食;当日舫上遭受欺凌,他可以一声不吭;可见他小小年纪,骨子里就流有不屈的血液。
扶苏叹他遭遇可怜,问道:“你怎会来到云岭山,又怎会住在这种地方,三月前,我刚巧在江边,见你在梁王舫上,那之后又听闻了大舫着火的消息……”她微微一停,“你可认得出我?”
他默了一下,“认得。”
说完,他低着头,手摩挲着衣角,“你可会去报官?”
扶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便猜出他定是趁那日大火逃了出来,梁王的人兴许还在找他,依着那日梁王和他底下的人对待沈苏容的手段,怕是他怕极了被抓回去,这才躲进这云岭山。
他受那样重的伤,难以想象是如何独自一人活下来。
“你无须担心,我自是不会报官,依我看都过去三个月,云岭距锦官城亦不算近,想梁王的人不会再来找你了。”
她出言安慰他,接了还想问他为何会与梁王扯上关系,想了想,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此时他这副模样,再揭他伤疤也是不妥,便改口问:“你可还有亲人?”
他又微抱住自己,眼神忽然变得平静,然那份平静底下实则像是在死死地压抑着什么,莫名令人心底发慌,“有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指望我死,现在应该如愿了吧。”
扶苏听了开头,本是一喜,随即脚底一凉,大有些惊愕,紧跟着又生出些同情……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静静,好似没有任何的感触,又好似有着看透一切的萧瑟荒凉。
扶苏忍不住在心里想,他能落到这个遭遇,只怕出身和过往经历都不会好。
然而她还是远远没有猜想到……打沈苏容出生到这一刻,所遭遇的又岂止仅仅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