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跟着他走了许久,着实担心他哪一下便会晕倒在地,也不知他要去何处,托着这副虚弱不堪的身体,硬撑着走了一路。
眼看天都快要黑下来,扶苏既不忍打道离去,又好奇他要去哪,就这么一直跟着,直跟得自己腿都酸了,小孩儿仍执拗地慢慢向前走着。
这一路走出了云岭山,最后来到一条溪流边,小孩儿终于停了下来。
扶苏止步不前,蹙起了眉头,只见小孩儿从怀里轻轻摸出一只黄油纸叠的河灯,那河灯早就被压扁,他将压褶的地方仔细地用手指抹平,摊开来勉勉强强能飘在水面。
扶苏心道,虽是油纸,可没有底座,灯一会儿便要沉入水下,况灯上无蜡烛,那又怎能叫做灯,许的愿又怎会灵验。
她甚是同情地看着那飘走的河灯……傍晚与夜色交融之际,天空一片黛蓝,清溪汌汌地流向远处,很快无情地将那盏孤零零的河灯打翻,旋转几下,渐渐在小孩儿眼底沉去。
扶苏只看得见小孩儿侧颜,本以为他的脸上会出现一阵失望……然而,他站在那里,看着下沉的河灯,脸上一片古井无波,甚至连眉心都未曾触动一下。
那样的平静让扶苏不由自主脚底一凉。
虽只是一个侧脸,她却终于认出是他,梁王舫上的小孩儿。
刚才一路她都没能看清过他的脸,只是觉得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竟然,是他……
自她上回与叶霜从锦官城回到望月村,堪堪几日,她就听到一则传闻,这则传闻在整个锦地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一日晚上,锦江上一艘大舫着了火,那舫便是梁王府的那艘。
听闻火势起得极快,趁着夜晚的风,转眼便燃着了整艘舫船,舫上烧死了不少仆人、护卫和歌女乐伎,闻说还烧死了一个锦地有名的名角儿,惊动了官府出调上千兵丁来打捞救人。
然而舫在江心,无法扑救及时,江岸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整艘舫船吞没,砰然巨响中,大舫爆裂炸开,最后沉入江底。
幸得梁王弃船及时,未有性命危险,然而梁王的大舫化为乌有,损失不小。
当日听了这个传闻,扶苏呆了好一会儿,直觉舫上那小孩儿难逃一劫,便是没被大火烧死,也必沉于江心做了个淹死鬼。
这一遭再看到他,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又怎会出现在这云岭山上。
小孩儿抬头看着远处,那是县镇的方向,天空冉冉飘起一盏盏孔明灯,成百上千盏,寄载着的不仅仅是祈愿,还有放灯人的幸福。
圆月清悬高空,皎洁的光辉铺展人间……却照着人间不平事。
小孩儿分明有所渴望,眼里却始终是淡漠的神情,他看着比她小不了几岁,身上那股子荒凉的意味却仿佛是经历了无数生死与劫数才沉淀下来,透着一种死寂沉沉的冷意。
扶苏越发不敢贸然上前,甚至有种自己应该避走的想法……
若是她知道往后他会不择手段将她禁在身边,此生此世纠扯不清不死不休,她也许,便不会迈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