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
深夜一场雪落得绵绵密密,城中八街九陌,繁华市井今夜也都是一片安静无声。
扶苏紧搂着丁丁的腰,感到四肢越来越无力,扑面迎来的雪花,将她微敛不安的眉眼染上一层雪白的冰晶,“丁丁,再快些。”
丁丁闻言猛抽马鞭道:“抓稳了,前面就快要到西九门!”快马从街心飞驰而过,蹄踏之下,雪沫四溅。
扶苏抬头看去,城关的轮廓在夜色中朦胧不清,眼看着关隘越来越近,她的心反而越加的惴惴不安。
这次当真能逃开他吗?这天下都已是他的。
不论如何,即使希望渺茫,她也绝不能待在他的身边。
前四次她都因他而惨死。
这一次重生来过,她记起了一切前尘旧怨……除非离开,否则自己终将不得好死。
风“呼拉~”一下将她怀中手帕扯走,向后方扬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回头的那一瞬间,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只见天都城中的一栋屋宅上站着一个人,手里撑着一把青伞,素锦白袍,玉带黑发,身韵清雅,那般气度远看一眼都招人心魄……此刻他正静静地注视着城关方向。
手帕飞卷在空中,直到无声随雪坠落,扶苏久久没有回头。
忽然间快马长嘶一声,她不由自主后仰又一个猛力向前撞到丁丁背上,马蹄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嘚嘚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一抬头,便是城关上磅礴庄重的两个大字——天都。
天都下方是几个小字:西九门。
“到了,到了~”身后跟着的红绡雀跃跳下马背,“出了城门我们就犯不着再担惊受怕了。”
丁丁居高临下瞪去一眼,“你小声些,别忘了现下你我都乔装成黑甲卫。”又紧跟着上上下下扫了扫红绡,诘道:“况且,你也不像担惊受怕的样子。”
红绡闻言不禁一笑:“你们也太紧张了,此番计划周密,绝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都已经到了这儿,量他沈苏容本事通天也不可能再追过来吧,他这会儿正……”
“快些住口,让人听到你在此直呼他的名,你我谁也走不脱。”丁丁急言打断红绡,压低声道:“他如今已位列大丞相,纵连天子也受他所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红绡也怕引来人注意,讪讪住了嘴,又明显有些不甘不愿:“噢。”
丁丁这才跨身下马,抖了抖身上积雪,转身看到扶苏仍安静坐在马上,只当扶苏是不方便,又下意识看了看扶苏露出来的手腕和脚腕,心中升起一丝寒意,忍不住说道:“他竟然用软筋锁如此可怕的东西将你的手脚锁住,是想散去你的一身功力?”
扶苏这会儿才醒过神来,由丁丁扶着下了马,她轻轻拍了两下肩头的落雪,视线晃过手腕上的金丝链……这东西是他亲手给她戴上,轻可让人浑身无力,久了功力尽散,自己如今跟个废人没两样。
她微敛眉心,不安道:“丁丁,我刚才看到他了。”
丁丁惊疑地道:“这怎么可能,他已中了你的鬼踪迷香,短时辰之内绝不可能醒来,想是你眼花看错了。”
扶苏摇头,神情凝重道:“刚才我确看到他独自一人站在城中屋顶。”
丁丁更添了一丝惊疑不解,“这就更奇怪了,他无内功怎可能一人站在屋顶?”
扶苏眉心微折,“我也不明白,许是我太过紧张的缘故。”她抬头看向丁丁难安道:“我们还是快些出城去。”说完,又默默往城中方向回了头,胸中一阵压抑。
……
季桑无声出现在沈苏容背后,刚才,他也站在一处屋檐上,只不过让树给遮挡了。
他看了看沈苏容一直凝着的方向,那几匹快马已然驮着人影,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只怕很快就要出关。
沈苏容手撑青伞,静静立着。
天空飞来一只金丝鸟,他伸手接了,拇指轻轻抚弄着鸟背,神色淡淡。
“公子……”季桑向沈苏容作了一揖,低着头道:“桑背叛了公子,放走了夫人,自知罪不可恕,此番公子要桑死,桑亦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半晌没有人声,季桑微抬起头,只见眼前那人神情疏离淡漠,正专心致志逗弄掌心金丝鸟,指头动作格外轻柔,金丝鸟在他掌心里被抚得极为舒坦,用小小的头亲昵地剐蹭了两下掌心。
沈苏容看着金丝鸟,眼里的冷意直胜过了寒冬腊月的冰雪,教人不寒而栗瑟瑟发抖,忽道:“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所有人都背弃了你,连你依赖的主人也弃你而去,你骤然发觉这世间再无对你好之人,你会变得如何?”
季桑愣了又愣,不敢乱猜,也实在是不觉得沈苏容是在把自己比做那只金丝鸟?
沈苏容轻轻笑开,忽地眸色一沉:“她养我那些年,成我依赖之人,今又弃我如敝屣,我又怎能教她称心如意,生生世世,你纠我缠不死不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