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夜零的马车停在山脚,他和自己妻子,一路赏雪,走上了归灵山。
火云殿外,比起平日,多了许多鬼车灵府本家弟子。他们个个傲立雪中,尽职尽责警惕着四周情况。殿前小院,小师弟“右曲松”已回来,一个人拿着把扫帚开心地扫雪,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右直隐蔽在一处角楼柱子边,观察过灵府本家弟子站位,驭灵纵身,轻如天空白雪般落到了殿楼某处。因浑身都沾满白雪,加之殿楼顶上积雪和飘飞雪花遮挡视线,右直在楼顶行走,几乎很难被发现。而且,他极为轻微地使用灵力,只将自己行走的脚步声调到最小。
找寻一番,右直停在一处殿楼上,轻微掀开一片青瓦,从微小的洞中注视着温暖的殿楼内。
飞云观老观主“冯潇”坐在老旧木轮椅上,听着鬼车灵府尊上右夜零讲话。
“我也不客气了,就叫冯太爷,已经很久没上山来看你。自从飞云观没落,你老似乎还未下过山,好在有小师弟悉心照顾,日子还算清净。相当年,你老就是飞云观的招牌,只要你老好好在,飞云观绝不会成现在这样。”
老观主冯潇,从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瘪瘪嘴应道:“哎!陈年旧事,提它干嘛,都是自己的命数。我能活到现在,已是苍天恩赐了。”
茶几旁,右夜零妻子“右晴”,突然起身将微烫的茶水送到冯潇嘴边道:“你老先喝口茶,润润喉咙。”
冯潇四肢瘫痪,不能动弹,平日衣食住行都是右曲松伺候。他已经快一百岁,二十几岁的右晴,在他眼里,就像是自己的孙女。所以,他很自然地抿下一小口茶,宽慰道:“时间真是不等人,原来上山进修的小丫头,如今都为人妻、为人母啦!”
右晴微微柔笑,拿上茶壶给右夜零再倒一杯,调侃道:“我们俩喜酒,你老都舍不得下山喝,实在是把晴儿当外人了。要是以后有什么喜事,我可不再允许,就是用八抬大轿,也得把你老人家抬去灵府。”
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声,殿楼顶右直,顿觉眼睛酸涩。心脏仿佛被一块无形油布,密不透风裹起来。那感觉,令他呼吸急促,感到缺氧。
即刻,右直放弃了观察,小心转过身,仰面坐着。
漫天雪花丝毫不懂人情冷暖,一次又一次冷冷冲向右直肌肤,将他原本灼热的心,都渐渐冰封。
冰封之心,留出的泪,都是冰冷的。
……
……
那年春,花红柳绿,挑花树下,三问三答三个字。右直的心,注定被右晴的泪俘获。
右晴的父亲,畏罪潜逃,途径西南城镇外桃林,被灵兽所杀,她侥幸存活。
时逢鬼车灵府尊上出城寻觅新耕地,派右直上前询问。
那时,右晴还不是右晴,她的名字没人知道。右直是个十来岁男孩,心直口快一根筋。
右直毫不留情,上前学着守卫盘问小偷,一问:你是活死人吗?
右晴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带着哭腔回道:“帮帮我!”
右直不为所动,再问:“你是逃犯吗?”
右晴依旧再哭,依旧带着哭腔回道:“帮帮我!”
第三问,右直也想哭了。他回头看了眼冷冷迎上来的尊上,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在此?”
右晴干脆抱住了右直大腿,一边哭一边嚷道:“帮帮我!帮帮我!”
后来,尊上帮右晴掩埋了父亲,还收留她做鬼车灵府的本家弟子,跟着右直一起灵修、成长。
那句“帮帮我”,也成了右直今后十多年的座右铭。他一直照顾着右晴,将灵府的小师妹保护得如同生活于无形襁褓中。
然而,随着成长,男欢女爱的情感,成了两人无法靠得更近的阻隔。
右直知道,自己已爱上右晴,可他不敢表明,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每次两人只要在一起出现,鬼车灵府本家弟子、守卫都会投来鄙视眼光。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他们,说右直老缠着右晴;也有人说,一朵鲜花在不化的牛粪旁呆久了,再香的花也会变臭。
舆论的压力,同门的鄙视,最终将右晴远离了右直身边。
而恰好,右夜零在那时出现,让右晴再次成为令众人敬仰、钦佩的对象。他是尊上唯一独子,将来会继承整个灵府,自然很容易让一名单纯少女倾心。
现在想想,右直总觉得狡猾的右夜零,在那时暗地里使了些见不得人的伎俩。
不过,右直已经释怀,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小师妹。一个温文尔雅、美丽端庄、超凡脱俗,是整个鬼车灵府最美丽的女孩子。一个粗鲁、冲动,相貌平平,能力并不很突出的灵府弟子。如果真在一起,确实看不到有什么美好未来。
往事如云烟,活着的人,终归要祝福,要向前看。
……
想想过往,右直冰冷的眼渐渐看清漫天飞雪。他看清了现实,也看到殿楼外,簇拥在右夜零和小师妹周围的灵府守卫,慢慢沿着石阶、山路远去。
他们离开了,现在楼中只剩太师傅一人。太师傅虽四肢瘫痪,但心境一如既往的和蔼平缓,待灵府人走远,他终于淡淡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殿楼外。他的眼光,温暖如阳,直直穿过窗格,看向不远处黑色钟楼。
如此黑色钟楼,飞云观有三个,过去,每一天的开始和每一天的结束,钟楼都会钟声齐响。钟声也是飞云观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一声为报时,三声为紧急召集,四声为突发灾难的撤离。
只可惜,物是人非,钟声再无响起之时。
就像小师妹右晴,再无机会与右直相知相守。
见殿内只有太师傅,右直推开木门,于吱呀声中走了进来。
太师傅并无惊讶,看着满身白雪右直,淡淡道:“回来了!”
右直双膝跪地,磕头拜礼,随后站起身走近道:“嗯!”
“时间会饶过谁?”
“时间只会将一切都遗忘,让一切都无法与之抗衡。”
这是右直第一次上飞云观进修,与冯潇观主的对话。只是回到今日,回答和询问的人,恰恰相反。
这也恰恰就是时间的能力,改变与转换。
“太师傅,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别说啦,我都知道。”
右直脸上突然变得惊讶,他不知太师傅是明白什么。
……
……
……
当年,飞云观声名响彻整个修灵界,前来问道求学之人络绎不绝,管理西南城镇的鬼车灵府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不过,灵府尊上右元城宽德仁厚,极尽帮扶飞云观,并让本家出类拔萃的弟子每年上山进修。
右直、左方、右曲松便是经常上山的三人。
他们地盘熟,可以给新人指引。而且,三人深得六位道师和观主喜欢,所以有那么一小点特权。这一点点特权,也是三人通过不懈努力打杂工拼出来的。因为,进修的灵府本家弟子,不用缴纳道观维续金,也不用像其它弟子那样种菜、打扫、帮工,每天都能待在白云殿里学习。
右直、左方、右曲松,却偏偏要去做那些看似耽误进修的事,而且抢着帮外来弟子忙。于是乎,谁不喜欢勤快又上进的年轻小伙,整个飞云观,下至弟子、上至观主,都希望三个小伙子常来。
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灵府弟子,虽没被群起攻之,却不怎么受观内弟子待见。
或许从那时起,飞云观已无形中让右夜零感到讨厌。他身为鬼车灵府尊上独子,灵修和吃住方面,居然没有一点特别待遇,甚至连分到的床都有霉味。后来,他私自抢走一位本家弟子床位,还被两位道师责罚抄书,气得第二日便下山,回到鬼车灵府。
本来,进修时限是一个月,右夜零却只待了两天。
尊上右元城恨铁不成钢,又带上右夜零去参加了第三次灵府议会。
这次议会,本是确定贸易、技术合作,却成了改变飞云观未来的一个关键转折。
议会后归途,尊上“轩辕令”邀请右元城前往诸犍灵府做客,参加爱子生辰宴。右元城年迈,加之有病在身,便让右夜零携礼代表前往。
诸犍灵府管理的西北城镇,十分注重权利、物质的分配。其中,城镇的灵修圣地叫做“灵宗殿”,比起飞云观,出了建筑高大,没出过几位超越灵道逆境的强者。
换言之,灵宗殿只是诸犍灵府的培训机构,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灵修圣地。
从灵宗殿出来的修灵者,都会全权听从灵府命令。
轩辕令拿灵宗殿举例,预言飞云观会接过鬼车灵府的管理权。他言辞温和,摆出了极友好态度,并假设出一个让右夜零能成为绝对领袖的办法。
在飞云观受过气的右夜零,思考一夜后,主动跟着轩辕令,前往了诸犍灵府密研室。
他接受了那个假设方法,并觉得方法尚有欠缺,需要详细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