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想在夜里躲起来的时候,往往不会像小说描绘那样容易找到。
齐山兰一定想不到,古宇走出藏经楼后,并未走远,而是向上,坐在主供佛殿那摇摇欲坠的、长满青苔的屋顶。
坐在最高的屋顶,看着山坡之下街灯、人影,古宇内心极为平静。平静得就像天上月光,山崩地裂,刀光剑影,不能毁其一丝光彩。平静的内心,让古宇想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他的心性,还是不够稳定,情绪化、冲动化依旧根深蒂固地长在心上。
他迎着夜风,抬头仰望那大得看不到边的夜空,终于淡淡一笑。
平静洒脱的一笑,没有漏出白齿,却让古宇目空一切的眼神,变回了冷静地漆黑。
微暗天穹下,另一双漆黑发亮、温柔如水的眼睛,也终于在此时,发现身着一声灰衣的古宇。
齐山兰抬头,望向古宇喊道:“你、你别想不开呀!我、我就是太着急两个小弟,一时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古宇已释怀,干脆道:“没事!你要上来吗?这里的月色真美。”
齐山兰并不怕高,可她上不去,支支吾吾道:“我、还是不上去,上面风大,冷。”
“一点都不冷,站得高,看得远,心胸也会变得舒畅,来吧!”古宇再次邀请道。
齐山兰站在原地,想着自己不久前的态度,顿时觉得古宇很可能还没想要原谅自己。现在上房顶,则是拉近距离、化解不快的最好时机。不成功、便成仁,获得别人原谅那有电视剧这般容易。想到此,从小生活在鬼山崖的齐山兰,大步流星走向了主供佛殿下。
屋顶距地面大概有二十米,顺着纵横交错的老旧房梁,应该能爬上去。
古宇坐在上方,面带微笑看向齐山兰,打趣道:“你真敢往上爬?要不要我下去接你?”
齐山兰向双手哈哈气,左右扭摆几次,不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若是爬上了,你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古宇知道齐山兰的意思,那本就是他最初想要做到的,让大家都好好活着。在这神权统治世界,活着本就不易,好好活着更是难上加难。可古宇想去做,想为自己一时热血夸下的海口画上个圆满句号。不管怎样,是说漏了嘴,还是为了内心虚妄的同情心,他始终说出了口。说过的话,便要言出必行,行必果,一步一步去完成。
齐山兰已开始往房顶爬,她动作轻盈,瘦小的身形,使其在主供佛殿内外来回极为容易。翻动几次身躯,再沿着一根房梁走动,迈开掉落的青灰色瓦砾,抬头便能看见破旧房顶漏出的大洞。如此大洞,有好几个,她选出一个最大的,兔子般左右跳跃,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房顶。
房顶的最高处,是古宇正坐着位置。他回过头,看向在房顶小心翼翼走来的齐山兰,淡淡道:“上一次楼,换一个好的人生,这买卖你不吃亏。”
齐山兰注意脚下,没有回答。她也不打算走到古宇身边去,找到一个最结实的点,便直直站定。夜风吹来,发丝飞舞,平静的月光从侧面照向她微微发黑的皮肤。一旁侧影,弯弯曲曲落在仍算鳞次栉比的瓦片上。
她侧过脸,明亮的眼睛,微光灵动,闪闪发亮。
古宇却没注意她,只是以手支身,看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齐山兰急忙收回视线,拍拍灰尘满满双手,然后将两边飘起发丝向后梳理,夹在耳朵间。
那一刻,古宇突然开口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下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齐山兰笑笑,抬头也望向夜空,片刻后道:“其实都一样,只是更接近月光、更远离土壤而已。不过作为人类,还是脚踩在结实土壤上更好。”
“难道你不想,像鸟那般自由飞起来。”
“我不想,我只希望人生余下路,能走得踏实、走得坚定、走得愉快。飞翔的事,我不需要,也觉得不可靠。”
“是吗?飞翔即代表自由,自由的活着,才算为自己而活。”
“也许吧!但自由是需要代价的,从未扎根土壤的自由,会不会太过轻浮、飘渺。就像从没种过粮食的人,他说要到月亮上种土豆。月亮上种土豆,是不是比变成鸟更厉害呀?”
古宇笑了,发自内心地笑。
齐山兰也抿嘴偷笑,弯弯的眼角瞄眼古宇,长呼一口气,话风又突变道:“哎!只希望两个小弟能过得好,活出他们想要的精彩。”
古宇从屋顶站了起来,回头凝视着齐山兰侧面,回道:“会的!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精彩在等待,只要不停下,一直努力跟随历史长河向前,总会不经意间遇到。”
至少目前,齐山兰遇到了精彩前面一块厚实土壤。她满怀欣慰,伸出双手拥抱夜空,平静而兴奋。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过身,面对古宇说道:“从新认识下,我叫齐山兰!”
古宇终于发现,自己竟还不知晓齐山兰名字,尴尬笑道:“呵呵!我、我叫古宇,古宇的古,古宇的宇。”
至此,相信天涯两端,数不清的断肠人会暂时少上一对。
……
夜尽天明,神宫的最后一项测评,已在聚灵庄园内完全布置。
曙色之前,很多孩子便从床上爬起,洗漱吃早饭。他们一扫昨天极限跑的阴霾,信心十足走出家门。
聚灵庄园最美的蓝月湖岸边,长长的休息长廊,在迎接第一缕阳光时,已出现很多少男少女。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前行,谈天说地,丝毫没有将测评的残酷想清楚。水波荡漾的湖面,水草微漏,跟着风不断摇晃起嫩尖。气度非凡、高贵脱俗的丹顶鹤,时而飞起,时而落在潜水区,低头抓鱼吃水草。朝阳光芒,正悄然显现,夹着湖水湿气,跟风不断扑向前行的孩子们。
李克和王小福看见一条鱼从水中跃起,喔着嘴惊叫道:“哇!好大一条鱼!”
王小福小弟似乎没有赏鱼的心情,板起脸跟在后面,不时扒开衣袖看腕间手表。昨天的极限测评跑,他们都没有完成,跑到三分之二便一起躺到休息长椅上。后来他们知道古宇获得第三名,气得报复性聚在一家小酒馆几个小时,咒骂、吐槽、分析古宇怎样获得如此高位名次。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古宇那小子很可能是某某神裔私生子。
一路上,李克还没少拿古宇开玩笑,神神秘秘分析他的母亲是什么样子,曾经是在哪见过。
恰巧,毫无根据的背后议论,被龙一峰听见。他二话不说,冲上去便抬脚将李克、王小福二人踢入蓝月湖。龙一峰丝毫不管他们是否会游泳,依旧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大步向前走。王小福的两个小弟,却知道两人不会游泳,顿时吓得抱头直喊救命。
喊声一起,围观的人便像发现食物的蚂蚁,疯狂聚集过来。
有人看笑话,有人打算脱衣下水,有人准备将外衣脱下来连接,扔给两人。
可王小福、李克掉入那段水域很深,岸上的人不敢轻易下,扔出去的衣服也飘在水上,到不了溺水两人手中。王小福、李克几番挣扎,人影便看不见了,只出现一股一股水从下向上涌动。
小时候,古宇落过水,发现情况,人便即刻跳起,折下路旁树上一截五米多长树枝,快速冲进人群中。他大声喊着“众人让开”,很快挤到最前沿,将树枝快而轻巧地插进水中。接下来,他运气而出,沿着树枝深入水中,感知王小福与李克是否抓住树枝另一头。
岸上其他人,纷纷发言、鼓励或询问,向水中溺水两人示意。
“你们抓住树枝,有树枝来啦!”
“抓住树枝不要放!快醒过来!”
“这是唯一机会,别再跟海王聊天啦。”
“去你丫的,是阎王,不是海王。再说,这是海吗?”
王小福小弟听不下去了,急忙制止道:“哎!你们别吵。老大!你俩还活着吧,要是活着,就咕噜个气泡,确定方位。”
落水之人,自然听不见。但落水之人,急于求生,发现一截水草都会死死抓住,更何况是一根两指宽的树枝。李克在树枝入水的第一时间,便用双手全力握住。王小福也算急中生智,不肯白白溺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他也使出了全部力气,死死抱住李克的屁股。
两人爱恨纠结,缠缠绵绵,在水中折腾了不少时间。
古宇深知救人的时机,李克一握紧树枝,他立即就提气发力,双手青筋微鼓,一人将两人从水中拖上休息长廊。两人像鱼一样被钓上岸,难免也带着一股水流跟上来。那水流,继续淋到王小福和李克身上,溅起满地水花,打湿围观一圈人的裤脚。
李克似乎没喝多少水,被重重摔一跤,意识已经清晰。他呕吐出几口湖水,抬头看向古宇,感激道:“是你!多谢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古宇瘪了瘪嘴,并不在意,继续蹲下来,认真注视着王小福,淡淡道:“他应该没法测评了,很多水进入肺部,找人送他走吧!”
李克眉头一皱,看向死死抱住自己屁股的王小福,一巴掌打到他左脸道:“混球!给老子醒来,怎么那么没出息,被人偷袭都不知道。”
一巴掌打完,李克还想接第二巴掌,可他的手,却突然间变得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