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活做,张家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加艰难,除了为生计发愁之外,张白圭的状况也成了老大难,自从杀了两个胡人张白圭便茶不思饭不想,像是丢了魂一般,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大吐特吐,到了最后吐得就光剩下胆汁了。
五胜庄的百姓跟张家也彻底断了联系,有亲戚关系的也断绝了往来,都不愿意招惹是非,最重要的是张白圭杀得是胡人,在这个敏感时期不得不让人防备,若是被人知道与张家有关系,怕是官府与胡人都轻易饶不了他们。
至此,张家成了五胜庄的独门独户。
也不是没有例外,这天,张家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戴着佩剑,穿着县衙的衣服,正是多日不见的朱子明。
“朱大哥,让你见笑了,我连吐了好几天,没力气起身迎接你。”张白圭虚弱的靠在炕头,歉然道。
朱子明扶住张白圭肩头,左右打量确定张白圭没受伤后道:“你小子从我这学武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杀人的滋味不好受吧,当初你老哥我第一次杀人,可是半个月没吃下饭食,你小子还差得远呢,话又说回来,我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着实被震惊了一把,谁能想到你这连鸡鸭都没有屠宰过的书生竟然敢提刀杀人,你是铁了心的要去行侠仗义当个佩剑书生啊?”
“朱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次的确是一时冲动,等剑在手的时候已经箭在弦上,骑虎难下了,既然要当大侠,横竖都是一刀,长痛不如短痛,早晚都有这头一遭,只是朱大哥,这次我闯了这么大祸,官府会不会拿我问罪?还有,你现在来看我,若是被县太爷知道了,岂不是连你也给拖累了?”
张白圭并不担忧府衙会牵连到自己的父母,按照大元律,除罪大恶极反叛国家的罪犯以外,其余罪责很少有连坐,所以即便是上头怪罪下来,那也怪不到他的父母身上。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官府何时会发难,这几天他惴惴不安的等了许久,非但没有见到官府来拿人,竟然连喜欢落井下石的里正都没有露头,让张白圭心中越发的惶恐。
朱子明听完张白圭的担忧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就安心的养病,这件事儿上头给你遮过去了,你们这里的里正也是识时务的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这次张白圭可是听得云山雾罩,猛地坐正,虚心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头为何如此好心?莫非是良心发现,又或者有其他的企图?”
“好心?良心发现?兄弟啊,你还是对官场知之甚少,你可知前几日在你杀胡人之时,官道上一个胡人的商队被匪盗给截杀了?”
“略有所闻,只是这件事与我这件事又有和关联?”张白圭越听越是糊涂,怎么盗匪截杀了胡人的商队,自己这边就无罪了?这两者之间也并无联系才是。
朱子明神秘道:“嘿,你知道这些县衙里当官的都是享清闲的主儿,碰上一些零碎的案子都觉得头痛难耐,更何况是杀胡人这种关系重大的案件?若是一桩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赶巧,同一天发生了两桩截杀胡人的案子,你说这些大老爷能不头痛?光是上头带来的压力就够他们闹腾了,若是被上头知道秦王岭一日两个杀胡人的案子,县太爷怕是都要丢官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这些人心一横,就把两桩案子合成了一桩,把屎盆子全都扣在了盗匪身上,让这件案子成了悬案,然后县衙把这件事往上一报,上面再轻轻一推,这件事就推到武皇那里去了,剩下的事情就只是让武官们头疼的剿匪的事情了。”
朱子明长篇大论说的极为详细,张白圭则是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天旋地转,越发觉得自己这点见识真的是有些夜郎自大坐井观天之感,官场之复杂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这也让张白圭更加觉得,大元的官场已经病入膏肓,懒政无作为成风,迟早要闹出大乱子。
送别朱子明,连同张父张母都长长的松了口气,提了几天的心也终于放进了肚子里,更让人欣喜的是朱子明临走前还告知张父给张父找了另外的长工活计,主家姓李,为人仗义敢担当,是个不错的主家。
捷报传遍了十里八乡,鸡贼刘敲锣打鼓的将剿匪的讣告张贴在五胜庄的大街小巷,距离张白圭杀人案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正如朱子明所说那样,迫于胡人的压力,朝廷终于妥协出兵剿匪,经过三天三夜的搜寻与搏斗,秦王岭的匪寇被打的七零八落,死伤大半,溃败而逃,军民振奋。
然而还有另外一个传言,说是朝廷兵马并未取得多大的战果,反而是在剿匪之时受到了悍匪的强烈反抗,死伤无数,虽然匪寇也伤亡不少,但是实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以命换命,至于具体的情形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就不得而知了,人们只知道秦王岭的武官向朝廷上书无损取胜,然后武皇与人皇同时传出嘉奖,所有官兵官升一级,奖奉一年。
与嘉奖同期而至的还有十里八乡此起彼伏的哀乐声与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乡间野地之中多了数百座的新坟,荒山野岭之中也多了许多的孤魂。
五胜庄也有新坟伫立,张白圭怔怔的望着新立的墓碑出神,看了许久才沉默离去。
也许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拼命,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命已经成为了武官吃喝玩乐的雄厚资本。
五胜庄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在安静的夜里如鹅毛般簌簌而落,铺了一层厚重的雪白。
在人们酣然入睡之际,一道冲天的哨声划破了雪夜的宁静,地动山摇一般的马蹄声冲下山坡,涌进五胜庄,一根根腾跃的火把占据了五胜庄的各个角落。
匪寇来了。
五胜庄的人全都衣衫不整的被赶到祠堂处,由里正捧着名册带头排好,一群匪寇按照名册清点着人头。
火光腾跃,照耀在匪首的脸上,呈现出一个狰狞的长长的疤痕,极为可怖,村民都是战战兢兢,默不作声。
张白圭站在人群后打量着这群悍匪,不知这些人要做些什么,一个匪寇来到张白圭面前,仔细打量了张白圭几眼,摇摇头,说了一声废物书生,而后转身向身后看起来相对壮实的一个男人走去,那匪寇像是条货物般拍拍男人结实的肩膀,满意的点点头,在名册中将那人的名字勾画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名册上被画出了五个名字,负责登记的匪寇把那五人赶出来让匪首过目,匪首踏马而出,举着火把围着那五人转了转,一扬手“带走!”
顿时,哭天抢地的声音响彻一片,悍匪却是不为所动,把那三人五花大绑准备带走。
张白圭注意到被选中这五个人分明就是寻常五胜庄最壮实的五个壮丁,是官府点了名过几日要送往军营的,顿时心中了然,再看看悍匪们那残兵败将的样子,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当时便踏步走出,对着那匪首作了个揖。
“恩?你要挡老子的去路?还是说你要尝尝老子这杀人刀的滋味?哈哈哈哈……”
匪首见有人挡住自己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顿时对这个书生样的人起了兴趣,做了匪寇这么些年,他早就忘了上一次被挡是什么时候了。
周围的悍匪也哈哈大笑,其中一只胳膊的悍匪扛着砍刀还冲着张白圭挥了挥,旋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敢问这位可是秦王岭黑风寨的大当家?”张白圭对匪寇的嘲笑充耳不闻,施礼问道。
匪首粗重的眉毛拧在一处,呵斥道:“是又如何,快给老子滚开,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张父张母顿时心又揪了起来,急的直跺脚又不敢上前去拉张白圭,却只听张白圭又道:“大当家若是要砍在下早就砍了,何须与我废话,久闻秦王岭有匪寇,只是这些匪寇只杀胡人马队和奸商贪官,是一群前朝水泊梁山一般劫富济贫的好汉,试问这样的一支队伍又如何会滥杀无辜?”
匪首哼了一声,将刀收起,习惯性的骑马围着张白圭转了两圈,忽然转头对着那些匪寇大笑道:“兄弟们,这酸书生说老子是梁山好汉一般的队伍,说老子不滥杀无辜劫富济贫,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好笑!”众人齐齐应声,嚣张至极。
笑了好久,匪首的眼角抖动,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凶光,手按在了刀柄上。
“大当家听我一言,你所选这些人皆是官府所点,不日就要入营为兵,你若把他们带走,势必会再次引起官府的第二次剿匪,到时候大当家怕是没有实力再抵抗了吧?”张白圭道。
“哦?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你是究竟是什么人?”匪首凶光大盛,死死的盯着张白圭,张白圭相信只要他说错一句话,这个凶悍的匪首定会手起刀落砍掉他的项上人头。
深深呼了口气,张白圭道:“在下只是五胜庄的一介书生,前几日听闻官府剿匪,再看大当家雪夜前来,自然推测出大当家是来收人的,而且在这种天气下出动,正说明了大当家已经没有再抵抗官府第二次清剿的实力了,您若执迷不悟带走这五人,后果很难预料,此事还望大当家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