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圭与父亲对视一眼,起身便要去开门,恰逢院门被推开,一个灰衣小帽的小斯满脸愁容的提溜着一个大红灯笼从里面一步三叹的走出来,见到张白圭二人先是一愣,而后尴尬的站在原地苦笑。
“是三娃啊,福员外可在家?我今日来领我的粮食哩。”张父在福员外家做活已经很多年,与这些小斯下人也是打的一片,见三娃出来,朗声问道。
那小斯依旧苦笑,脸上愁容更甚,连连叹息了几声,带着哭腔说道:“员外在家是在家,可是家里今天有喜,却是发不了粮食,我看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说是有喜,但是这小斯的脸上表现的比哭丧还要难看几分,张白圭扑哧一声的乐了,问道:“你这小斯,说话没头没脑,看你这如丧考批的模样哪里像是有喜事,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你可别哄骗我们。”
小斯都要哭了,举起手中的大红灯笼,急道:“灯笼都在这里了,我哪里敢骗你们?”
说着,小斯三娃索性将事情的原委向着张白圭二人和盘托出。
原来,从前几天收了粮食以后福员外便已经给自家的长工备好了粮食,按照说好的日子今日来取,没想到就在昨日个府上突然来了两个胡人客商,说是要买一些粮食,按道理说这也正常,每年秋收以后都会有各处的胡人来收购粮食,朝廷本着以和为贵的态度也不予阻拦,久而久之当地的员外也习惯了这些胡人上门收粮食的方式,倒也觉得方便。
福员外也与胡人做了几年生意,故此这次也没多想,只是按照寻常的待客之道把他们领进屋子商谈卖粮的事情,哪知道这两人一进屋对卖粮的事情非但只字不提,反倒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唠家常,两个胡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福员外儿女的身上靠,福员外心生警惕便要端茶送客,哪知这两个胡人这时候撕破了伪装,直接点名道姓的要福员外的女儿福诗云出来见见,被拒绝以后更是粗蛮的横冲直撞直接往福员外千金的闺房冲撞,福员外哪里肯让这两个胡人胡来,立刻召集自家的下人阻拦,可是胡人那都是野蛮成性的蛮子,人高马大的哪里是这群小斯挡得住的,三拳两脚下来这些小斯就被打的人仰马翻。
“欺人太甚!国耻在前,家耻在后,这些胡人简直是无法无天!那后来呢,你们家小姐被胡人掳走了?”张白圭打断三娃,瞠目欲裂,愤恨异常。
三娃摇头苦笑道:“光天化日的他们哪里敢,见到小姐以后他们只说要今日来迎娶小姐过门,让我们家老爷准备好嫁妆,哎,那可是胡人,听说五十年前靖门之难连娘娘都被糟蹋了,皇帝都被抓走了,咱老百姓哪里敢反抗?”
“荒唐!”张白圭义愤填膺,胸中火气横生似要爆炸,皇帝被掳,贵妃牵羊已是国家之痛,却是没想到成为了胡人为非作歹的强大支撑,当真是国家之不幸!
“难道福员外没有报官?”
“报了,但是县府说如今国家饱受战乱已经是民不聊生,需要休养生机,让我们家老爷识时务不要得罪胡人,尽量满足胡人的任何要求,这不小的才无可奈何的出来挂灯笼了,说话那胡人下午就该来了,哎,真是……”
张白圭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拳头紧紧地握着,惨笑不断,乱世啊,文人误国,文人误国啊,一味的迁就妥协只会助长胡人的气焰,糊涂,当真是糊涂至极。
他开始庆幸自己远离了朝纲,远离了那个画饼充饥的富贵殿堂,那里面的人都是一群骗子,骗了皇上,骗了世人,骗了自己,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欺压着百姓,吃着百姓的血肉,胡乱的指点着江山,转头却谄媚的供奉造成靖门之难的胡人,可悲,可笑,可怜!
三娃与其余几个小斯忙碌的置办着院门,一片死气沉沉,院落里还有隐隐的啜泣声,大概是那福员外的女儿心有不甘吧,偶尔传出几声福员外的呵斥,仔细听过去,竟是福员外在叱骂自家的女儿不识趣,还威胁若是再哭便把她捆了再送给那两个胡人,以求平安。
“病了,福员外病了啊,县府也病了,国家病了,天下人都病了。”
张白圭独自坐在炕上,怅然若失,民智不开大国不振,只能备受欺凌,掌权者又庸碌无为一味妥协献媚,大元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啊。
手在炕头摩裟着,窗外父亲和母亲在侍弄刚刚种下的几个大白菜,张白圭无神的笑笑,偷偷取出找黄铁匠铸造的铁剑,趁着父母不注意悄然摸出家门。
锣鼓声与鞭炮声混杂在一起,百姓们聚集一堂围在了福员外家,热闹喜庆的哄笑着,一个络腮胡子的胡人骑着高头大马走来,引得不明缘由的百姓一阵议论纷纷,大家只觉得这人像是胡人蛮子,但谁也没有说出口。
福员外听到马嘶声匆匆忙忙的从院内跑出,满面春风的对那胡人笑着,却是早就没了前一天见到胡人之时那种愤慨,仿佛这就是自己钦定的乘龙快婿。
那胡人也不下马,三角眼扫了周围一眼,一勒缰绳,粗着嗓子吼道:“新娘子呢?把老子的新娘子给抬出来!嫁妆不能少,少了小心老子去县衙告你们骗婚!”
众人被这人的粗鲁吓了一跳,笑声戛然而止,福员外更是被吓了一哆嗦,立刻陪笑道:“那是,那是,新娘子已经给老爷您准备好,嫁妆也是一文不少的准备了两大箱子,三娃,三娃,快点把小姐请出来,把嫁妆也给抬出来请老爷过目!”
福员外吹胡子瞪眼,与面对胡人的面容判若两人,三娃不敢怠慢,把被五花大绑的福诗云给抬了出来,众人见状心中又是一惊,这哪里是嫁女儿,这分明是要卖女儿啊,不,是赔钱卖女儿啊,哪有女子是赔钱绑着出嫁的?再看那福诗云,脸上有两巴掌红印,嘴里被白布塞得满满当当,整个人只能发出呜呜声,泪水哗啦啦的流个不停。
看到这种情况,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都想到了事情的原委,有不少人怕惹祸上身,悄悄溜走了。
“大爷,您看小女可还行?”福员外谄媚的笑着。
胡人马鞭子抵在福诗云的下巴,向上轻轻一挑,笑着点头,对着身后的那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去翻箱倒柜的检查嫁妆,等到那随从确认无误,这胡人右手伸出抓在福诗云的大红袍上用力一提,那福诗云便已经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随着胡人放肆的大笑声,高头大马转头离去。
马蹄声渐远,胡人策马扬鞭畅快远去,只走出去二里左右,便见一人提剑立在路中,立刻勒马止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挡老子的去路?”胡人声如雷震,对那人怒目圆睁。
那人剑脊泛光,头也不抬的沉声道:“杀人之人,挡该挡之路,杀该杀之人。”
“哈哈哈!”胡人大笑起来,转而马鞭一扬,“一群元狗也想造反不成?给老子滚开!”
说完,胡人手中马鞭在空中狠狠一抖,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声,长长的马鞭直奔张白圭脑袋呼啸而去,张白圭杀意大盛,仿佛不觉疼痛,任由那马鞭打在自己肩头,而后快速抓住马鞭,借力向下狠狠一拽,趁着对方挥鞭失了平衡,此时又无法借力,瞬间就把那胡人从马上给扯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随从见主子受了伤,立刻上前帮忙,但他们这是迎亲的队伍,手无寸铁,哪里是张白圭的对手,那随从只是哀嚎了一声便是被张白圭一剑捅了个通透,一股猩红的鲜血溅落在张白圭脸上,霎时间,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入口鼻,张白圭胃中顿时翻江倒海,右手忽然一抖,脱了力。
落马的胡人趁着这个空档一拳打在张白圭的脸上,伸手就去夺张白圭的铁剑,张白圭头晕目眩,只是短暂的愣神以后便死死的抓着长剑,心一狠从随从腹中拔剑而出,顺势一个翻滚落在那落马胡人的身后,照准那人后心便刺,锋利的剑尖再次洞穿胡人的身躯,那胡人只回头不甘的望了张白圭一眼便倒在地上,伸了伸腿便再无气息了。
张白圭浑浑噩噩的吐了好几天,晚上睡觉之时总是被那两个胡人的死状惊醒,整个人精神萎靡,福诗云被福员外接了回去,闭门谢客,甚至在得知是张白圭动手杀人以后辞退了张父,令张白圭大为不解,明明救了他女儿,没有感谢也就罢了,居然为了避嫌连他的父亲都给辞退了,让张白圭又是好一阵的恍惚。
几日的时间过去,张白圭杀了胡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五胜庄和秦王岭,里正鸡贼刘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去县衙报了案,杀害胡人那已经是捅了天的大事情了。
众人也都等着看县府的处理结果,却没想到一连几天过去县府居然没有来过问,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秦王岭上的匪寇在官道上截杀了一个胡人的商队,官府正在焦头烂额的处理这件事,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张白圭的案子也就只能暂且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