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疑惑尽除,下山的脚步也轻盈了许多,自从读书立志以来张白圭心中便只有天下,胸中只有黎庶,如今重新找回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相信,他的剑更快了。
回到住处已经是落日黄昏,狂九刀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饮酒,却不见乌茜的踪影,张白圭询了一句方才了解到乌茜一整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未曾出来,于是招呼店小二将饭菜送入乌茜房中,自己与正在傻乐的狂九刀相对而坐。
仔细审视着狂九刀,张白圭发觉狂九刀出门一趟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眼神变得温柔许多,脸上笑容不断,也部说话,一杯一杯的饮着酒,边喝边发出呵呵的憨笑声。
张白圭不由得也跟着笑了,暗忖这京师的风月之地果然非同凡响,竟是生生的将一个铁打的汉子弄得像是个痴傻的情种。
“九哥,今儿出去捡到狗头金了还是点到杜十娘了?竟然如此兴奋?”
狂九刀自顾嘿嘿傻笑,大嘴咧开老大,神秘而又兴奋的说道:“军师,俺碰到小翠了,就在醉香楼。”
“小翠?”张白圭忽然记起狂九刀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女人的名字,乃是狂九刀难以忘怀之人,如今听狂九刀说找到了,张白圭打心眼里替他高兴,只是一想到是在醉香楼那种烟尘之地,不免又有些替狂九刀感到酸楚。
只是看狂九刀那高兴的模样,似乎又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思忖片刻,张白圭隐去心中担忧,半开玩笑的说道:“恭喜九哥如愿以偿,终于找到自己的心爱之人,不再饱受那相思之苦,只是九哥,既然遇见了,为何不把嫂子给带来让小弟瞧瞧,莫非九哥怕嫂子太漂亮被小弟惦记上不成?”
张白圭明里夸赞小翠漂亮,暗中却是在仔细观察狂九刀的一举一动,试探小翠是否如同自己想的那般成为了风尘女子,狂九刀大老粗一个,听不出张白圭的试探,笑的越发欢快,“军师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小翠再漂亮军师也看不上我等这种从乡下来的俗人,俺不是不想带小翠回来,只是那老鸨子忒不是个东西,说要让小翠离开,必须得给她五十两银子的赎身费,我算好了,明日开始我便去街上卖艺,等凑够了五十两银子就去把小翠赎回来。”
张白圭眉头渐渐地蹙起,心中的担忧终于是成为了现实,他盯着狂九刀许久,只听狂九刀谈及老鸨子之时情绪稍微有些愤怒之外,其余便只有兴奋和欢快,唯一的忧虑也便打消了。
他看得出,这狂九刀与小翠是真心相爱,不在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九哥你可得抓紧了,别到时候你钱还没凑够,媳妇儿先跟人跑了。”张白圭略有所指,以戏谑的口吻说道。
狂九刀一挥手,“那不能,小翠跟俺说了,只要俺一日不去接她她就一日不再接客,那老鸨子如果敢逼她,俺立刻上门剁了她的脑袋!”
狂九刀幸福的家乡俗语频出,热闹非凡。
有了奔头,狂九刀精神头更旺了,也不懒了,每日起早贪黑的摆摊卖艺,只为早日挣够五十两银子去赎回自己心爱的姑娘。
乌茜依旧是深居简出,为了节省开支给狂九刀凑赎金,三人从客栈搬出来租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废旧庭院,乌茜每日都在庭院内以木为剑,练习大纵横剑术,张白圭从其身前经过,她都视若无睹,没有怨气,也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每日如同练剑的机器,日复一日。
万寿山中,悬瀑之下,张白圭剑动缥缈,长剑折光,身形灵动自如,脚步幻化无常,整个人影影绰绰,或委身前刺,或腾跃劈砍,剑光落在枝头,新生的嫩绿枝杈应声而落,刺入瀑布之中,湍急的流水荡出水花,青山碧水,嫩芽葱葱,张白圭彻底融入了这片天地。
一个月以来,此地的村民对于书生再此练剑之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时常有少年驻足观赏,兴奋之余也提起树枝学的有模有样,有砍柴回家的老者坐在树荫下,闲来无事也会观赏一番,几个老友谈天论地,从官场说到小民,再说到练剑的书生身上。
“那个书生,你的剑练得不对着咧!”
张白圭正在练剑,忽听树下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气喘吁吁的靠着大树休息,身旁是砍得新柴。
张白圭打量老者两眼,快步走过去,将水壶递给老者。
“这位老丈,方才你说我的剑练得不对,但不知是哪里不对?”
老者接过水壶猛地灌了几大口,只觉得神清气爽甘甜美味,和蔼的说道:“不对就是不对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你这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看你每次出剑都要起手,那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你是要做什么吗?”
张白圭心中顿时一凛,大纵横剑术的妙用便是以自身为基础作为起手式,而后衔接其他万千剑招,如今听闻老丈的话方才觉得这大纵横剑术存在的缺陷,若是练习寻常剑法可以出其不意,但以大纵横剑术为基础便需要有起手式加上承接的招式,如此一来剑再快也会被人察觉破绽,尤其是修习了秦王演剑术,张白圭对此破绽感到越发的深刻。
深呼一口气,张白圭像那老者躬身一拜,问道:“敢问前辈是哪路剑客高人,晚辈又如何方能破解此种弊端?”
老者一愣,旋即抚着长须哈哈大笑起来,张白圭不解,却是听老者摇头笑道:“你这娃娃,怕是那些奇闻异志看的多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高手恰巧让你碰到,老朽只不过是这山中的农夫,只不过见得多了也就看的透彻,虽然老朽不懂剑,但是老朽知道,田里有了鼠害就要去治理,捕鼠就成了最大的难题,想要抓住老鼠,就得出其不意,声东打西,如果你让它摸清了你抓它的门道,那你这一地的粮食怕是就要遭了秧了,我刚才看你练剑,把式倒是挺好看,但是要真刀真枪的打起来,怕是中看不中用呦。”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白圭对老者再拜,那老者慌乱摆手,又与张白圭寒暄了几句家长里短便背起柴火匆匆离去。
“觉远和尚说剑要快,方才老丈说剑要出其不意。”
张白圭盘坐飞瀑之下,任由湍急的飞流击打在自己身上,冰冷的流水刺激着他的头脑,他飞快的想着大纵横剑术的一招一式,再次与无数的剑招重新组合,想了许久,却也没有想出如何才能避免起手,让剑招平滑的过渡。
只要是以大纵横剑术起手便如何也避不开固定纷繁的起手招式。
“当年苏秦是如何做到的?”
夜色朦胧,京师热闹繁华的大街小巷开始变得冷清,游商小贩都收拾各自的摊位准备回家,有趁夜色做生意的,是那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和摆摊算命坑蒙拐骗之流。
张白圭不知不觉走到一个人群拥趸的摊位前,耳边传出阵阵惊呼与接连不断的叫好之声。
停下脚步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原来里面是有人在玩鬼手的把戏。
所谓鬼手,是指卖艺人以三只瓷碗和一锭银子为本钱,将瓷碗倒扣,银子当着众人的面儿放进一个碗底,然后快速移形换影颠倒三个瓷碗的顺序,过路之人可以固定的银钱做赌注,若是选中那扣着银子的瓷碗,其中的银锭便属猜中之人所有。
时逢那卖艺人将银锭掷入碗中,围观之人立刻有人下注,一番热闹之后地上已经摆了有一钱的碎银了。
那卖艺人估摸着差不多了,双手灵巧的在三只碗上来回变换,许多胸有成竹的看客起初还气定神闲,只是到了后面就只觉得这人的双手就像是鬼影一般难以捉摸,到最后那卖艺人停手的时候一干人等已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张白圭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耳边不时传来赌客们的懊恼之声,思绪却是被方才卖艺人的手法给吸引了出去,那一双手飞快变化,速度奇快,只有三只瓷碗,却是变化无穷,让人难以琢磨到其中规律,他仔细回想着那人的手法,颇有感悟。
狂九刀兴冲冲的与张白圭讲述今日所赚银两,盘算着再有三五日便可赚够银钱给小翠赎身,乌茜依旧是冷若冰霜,该吃饭吃饭,该练剑练剑,面对张白圭就好似面对空气,没有一句话。
夜凉如水,庭院里有两个人影舞动,狂九刀已经累得酣然睡下为第二日的卖艺养精蓄锐,庭院中张白圭与乌茜各在一角互不干扰,乌茜进步很快,已经初步掌握了大纵横剑术的要领,一套剑术下来也能刺出数十招不同的剑术,张白圭则是身形诡异,大纵横剑术起手,及至需要换招之时以硬力化解,雷霆出击,如此三五招之后张白圭已经是浑身酸痛,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强拆强组行不通,还需要以大纵横剑术为根本才行。”张白圭仰面躺在地上,仰望着璀璨星空,良久哈哈大笑起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