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京师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学学前行,时而马蹄飞扬,时而缓步慢行。
一根绳子拴在马车一侧,绳子另一头绑在妙龄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身上,此时的少女华容憔悴,脸色煞白,脚步虚浮起沉,便是在这棉袄未褪的季节里,亦是满头香汗。
乌茜怨毒的盯着颠簸马车内时而显露出的那个该死的家伙可恶的面庞,每当她累了想要破罐子破摔停滞不前之时,那人便命令马车减速慢行,当她赌气快跑想要与马车并驾齐驱之时马车却又骤然加速,将她拽的踉踉跄跄的像个被拉着跑的破布娃娃。
起初她还有力气跟在身后咒骂,只是三四里地之后,饶是生在草原体力强大的她也再也没有开口的力气,只剩下大口喘着粗气,勉勉强强的跟在马车后面。
一阵风吹来,将马车的车帘吹起,那张令人恨不能撕碎的脸庞出现在乌茜的眼前,力竭的乌茜顿时恨从心起,脚下顿时有了力气,咬牙继续奔跑。
一辆马车,一个少女,一个两个优哉游哉的坐车的汉子。
胸腔中的怒火随着体力的耗尽而升腾,乌茜的脑海中回想起前几日张白圭让她独自一人划船划到双臂肿胀如鼓的事情,愤怒的火焰随着一声大骂脱口而出,她再一次坚持了下去。
如此走走停停,又过了三四里地,乌茜已经是筋疲力竭,双脚都酸软麻木的厉害,不用说,明日她这双腿也逃不过肿胀的下场了。
车帘掀开,张白圭探头看了一眼气喘如牛缓步行走的乌茜,嘲笑道:“你们胡人女人又没裹脚,这便跑不动了?”
乌茜眼珠子一凸,脸色瞬间变冷,下意识的便要破口大骂,却是因为呼吸急促,根本没有间隙去开口。
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乌茜终于有了休息的闲暇,她能感觉到一双小腿肚子正在发酸发胀,大腿发热发麻,若不去注意倒还没什么,仔细一感受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好似这胀麻的感觉变成了瘟疫,瞬间传遍全身,尤其是惊弓之鸟的双臂,好像有一千只蚂蚁在上面乱爬乱咬。
她十分确定,那该死的家伙是故意的。
“混蛋!”乌茜忍着胸膛火辣辣的灼烧,声音嘶哑的骂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骂出,乌茜浑身好像没那么热了,胸口那种灼烧感也消淡了许多。
“混蛋,王八蛋……”
乌茜又开始咄咄不休的破口大骂,身上的疲乏也因为身体的愉悦而逐渐消散了。
“驾!”
马鞭飞扬,马蹄纷飞,一人一马再次飞奔起来,乌茜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坚定的俏脸微微上扬,她想回家,想回到那无忧无虑的草原,想与他那洁白的牛羊为伴,想去触摸天帝的面庞。
他们说,天帝是草原的真主,是草原的牛羊,是一草一木,是草原自由的风。
她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就像是那草原的风,无根无萍。
耳边传来唢呐吹奏之声,乌茜昏昏的脑袋顿时清醒,抬眼看去,原来是那马车正前方堵了许多人,头前有人拦车,有几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和少年正跪在地上一面在火盆里烧纸,一面哭哭啼啼的跪拜。
周围有几个穿着玄色长衫的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胡须垂胸手持拂尘站在火盆面前吟唱着什么,身后三五个演奏之人鼓着腮帮子吹吹打打,哀乐弥弥,伴着短促的啼哭声,令人心中慌乱。
张白圭拉开轿帘下车,那拦车的人立刻走上前来,对着张白圭作了个揖。
“这位公子,请稍候片刻。”
“你们在此拦车做法事,是何缘由?”张白圭好奇,问了一声。
那人又拦了几人,将自家的马车横在官道上,确认人车都无法通行之后方才对着张白圭拱拱手,道:“看公子也是个读书人,咱也不瞒你,前几日咱本家的侄子在这官道上被马车给踩死了,去报官官府一直推脱不见,索性咱就在这里封了这官道,在这儿做法给我那可怜的侄儿超度,看他管还是不管!”
张白圭听得皱起眉头,问道:“那几位准备在此封路多久,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一日?”
“等到官府出面方可!”那人瞪着眼睛,“老子就不信这皇城根子还没说理的地儿了!”
一言说出,后面被拦路的人纷纷不悦,尤其是一些前往京师经商的商贾更是叫苦连天,有几个富商想要派手下将那些人横冲直撞闯过去,但对方人多,又是地头蛇,若真的动起手来怕是也占不到便宜,思来想去也便忍了下来。
也有富商觉得时光宝贵,急于去京师做生意,干脆让管家拿着琐碎银子前去让人通融通融,不料想碰了一鼻子灰,被赶了回来。
“我告诉你们,咱们不缺钱,缺的是一个公道!”
那人气势高昂,叫了一声,几个人立刻抓起棍棒,挡在最前面。
“他娘的,这群人还反了天了,老子当土匪之时都未曾干过这等嚣张之事,军师,我看咱们也别等了,直接砍翻他们,让他们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狂九刀呸了一口,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歃血刀从车上跳下来,气势瞬间盖过那几个拦路的汉子,几人见来人手持凶器如此凶悍,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哄闹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那拦车的汉子壮着胆子走上前,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这是天子脚下,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乡人撒野!你敢动我们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送进衙门!”
狂九刀立时大怒,拎着刀作势要砍,张白圭见此忙上前拉开狂九刀,走将上前,踱了两步说道:“这位兄台,诚如你所说,此乃皇城门外,天子脚下,你们却违背礼法私设关卡,断绝官道,恐怕你还未把我们送进衙门,自己却是先吃上牢饭了。”
“你!”
那人脸色青红交替,被张白圭的一顿抢白气的周身发抖,说又说不过,打又忌惮那个独臂的莽夫,立刻没了主意。
唢呐声停止,跪伏在地的一名老妪在少年的搀扶下颤巍巍的站起,走到张白圭面前,颤声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老婆子有一口气在,这官道便一日不会通行,直到哪天老天开眼了让衙门受理此事,否则想要从这里过去,那便在老身的尸身上踩过去!”
老妪神色悲怆,手杖被戳的当当作响。
那扶着老妪的少年也面带悲色,梗着脖子怨毒的盯着张白圭,似乎张白圭便是踩死人的罪魁祸首。
“老人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家出了乱子自有衙门审理,便是衙门不管,你们心中有气,自可去衙门门前寻理,你又何苦在这里为难别人?”张白圭存了怒火,对这般软硬不吃的人生出了厌恶。
那老妪哭叫道:“去衙门?你这黄口小儿说的倒是轻巧,若是到了衙门,我们这群人怕是都要被抓进大牢了呀!”
“您这意思怕官府,所以在这里欺辱我们寻常的路人?还说你仗着你是京师脚下土生土长的乡民所以才敢造次?”张白圭声音变冷。
“是又如何!”那老妪瞪着双眼,伸手指了一圈:“我告诉你们,衙门我惹不起,但是老身在这里超度孙儿亡魂你们也管不起!算你说的不错,老身世世代代生活在京师脚下,乡里乡亲的也有不少的好友,如果你们非要硬闯,那就别怪老身不客气!”
老妪威严迸发,招了招手,顿时十几个手持农具的破衫汉子冲上官道,一个个凶恶的盯着眼前众人,若是谁敢向前一步,那些锄头铁锹便立刻将闯路之人敲成碎片。
“怎么,衙门我惹不起,你们,哼,老身还能压一压!”
众多商人胆小势微,见乡民如此凶悍,也只能摇头折返,重新找寻客栈先行住下,等待夜半时分这些人走了或者衙门插手此事再行通过。
老妪威风八面的站在路中央,眼瞅一辆辆马车原路折返,嘴角不断冷笑,眉心皱起的褶子也舒展开,不多时,整个官道上就只剩下张白圭三人,连那车夫都怕受到这群莽汉的围攻逃之夭夭了。
“小子,你还不走?”老妪得了胜,越发的盛气凌人。
随着老妪的一声冷哼,那些莽汉都撸起袖子向前一步,张白圭却是未退一步。
“哼,还真是有不怕死的,乡亲们,给我打!”
张白圭叹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狂九刀见状咧嘴一笑,拎起歃血刀迎上那些乡民,转眼间锄头铁锹便都被砍成了两节,狂九刀砍得不过瘾,扔掉歃血刀,一把拎起一人猛地向那火盆一扔,顿时火星四溅,火盆碎裂开来,传来那人的痛呼声和女人孩子们惊吓的尖叫。
与此同时,张白圭也一脚一个将剩余的乡民踹翻在地,眼中冰冷无情。
这群乡民种地是把好手,可是打起架来哪里是张白圭二人的对手,三招两式便被二人打的落荒而逃,那老妪也在少年的搀扶下退走,那几个道士更是一见村民落败,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到一刻光景,官道上重新恢复了寂静与畅通,只是张白圭的眼中却透着一丝无奈和凄楚。
国不泰则民不安,民不振则国不盛。
当当民风彪悍,只道利己求欲之际,便是大厦将倾之时。
皇城脚下的乡民都如此凶悍,更不必提偏远穷苦之地的遗弃之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