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国度,更没有无忧的城池。
灾荒过后,北远府城外一行军士挥汗如雨,将一具具冻死饿死的尸体运往万人坑掩埋,热闹的北远城顿时萧条了些许,闹市虽然繁华,但街头却是变得萧瑟凄凉,有的一条长街都没了生气,破旧的屋门前正有满肚肥肠的商人溜着眼睛与官家讨价还价。
若仔细看去,有些冰冷的尸体已然开始腐烂,显然是被长时间掩藏,经过打听方才知晓,这些都是在大雪覆盖之时冻死的穷苦人家,当时知府刘远志派人将此事压了下来,把所有的尸身藏在一处无人居住的民房之中,待灾荒过后再将尸体偷偷运出来草草埋葬,向上禀报说北远府治理有方,灾情严重但并无伤亡,如此便可按死去的人头克扣赈灾的粮饷。
张白圭咂咂嘴,却道原来这世上本无清平盛世,一切的祥和都是在位者以障眼法掩人耳目,望着那一具具无名尸体,张白圭对知府刘远志的那一丝敬意立刻烟消云散了。
乱世之中哪里还存的半个清官?
他在众位军士中扫了几眼,却是并未发现有离元宫的校尉和军士,不由得回想起几日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张白圭与狂九刀练剑有所感悟,正准备第二日去挑战那王世均,谁知就在当天晚上,那王世均接到了北远武府朱广丹的书文,满心欢喜的连夜进城,经由朱广丹推荐进京去修习去了,而离元宫新任掌军校尉又恰巧是那手下败将钱校尉,钱校尉顾及面子不肯再与张白圭交手,于是这比试也就暂且搁置下来。
张白圭后来才知晓但凡离元宫掌军校尉即将入品之时皆会被当地武府引荐入京修习,三月之内必定成功入品,成为一方武官。
也亏得这王世均走的巧,否则若真的与他对上,他这脑袋怕是真的要掉在此处了。
人生啊,就是如此无常。
张白圭苦笑,一想起那命悬一线的夜晚仍旧有死里逃生之感。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冲动,故而得到了在离元宫阅览三日武功秘籍的机会,三日之间张白圭废寝忘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即便如此,三日过后他也只是记住了一本军士最常用的寻常剑法。
“原来这北远知府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我看咱们不如反了他,什么狗屁离元宫,什么狗屁的武府,咱们把他打翻了自己当知府!”
被运出城的尸体越来越多,狂九刀忍不住破口大骂。
乌茜表情淡漠,嘴角带着讥讽,却像是再说果然元人都是如此丧心病狂的畜生。
张白圭道:“九哥,你这话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放眼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清水衙门,莫说是这北远府,便是那天子脚下,京师城楼里,贪污腐败之辈,草菅人命之徒亦是数不胜数,至于你所说什么反了他自己当知府更是无稽之谈,纵使咱们这北远城不是什么险关要隘,屯兵不多武官甚少,但细数下来九品武官也不下十个,八品以上武官也有三五人,更不要提那武府朱广丹这等四品武官了,莫说是与之抗衡,便是随随便便一个九品武官就可随手把你我给轻易斩杀,此话休要再提。”
狂九刀不以为然:“咋地,他还能诛我九族不成?”
碧波轻荡,一叶扁舟孤零零的飘在江渚之上,划船者显然是个生手,身材瘦削,将本就飘摇的小船划得东倒西歪,回头瞪了一眼,船正中那两人却是在对坐饮酒,好不快活。
乌茜愤愤的扔掉手中的竹竿,双手叉腰,直直的瞪着张白圭,腮帮子气的发鼓。
“无耻!”过了许久,乌茜嘴中蹦出两个字,她的胳膊都发胀了。
张白圭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放眼望去,周围一片雾霭蒙蒙,湿气打湿了衣衫,显得有些冰冷,刚出正月,这北方的天气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暖。
低头看了看,河水还算清澈,张白圭随手扔出鱼漂,自顾的钓起了鱼。
乌茜恨得咬牙切齿,这厮一定是故意为之,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走水路来折磨她,简直是丧心病狂。
犹如清风扶月,细水淘金,薄雾弥漫的江面上的孤舟顺流而下,张白圭宛若一尊雕塑,保持着闲坐垂钓的姿态,半晌都未曾起身,乌茜啪叽啪叽的拍打着水面,驱赶前来自投罗网的鱼儿,发泄着心中的不快。
狂九刀见怪不怪,抱着歃血刀呼呼大睡,偶有鸟儿落在他身上抖抖翅膀,然后翩然飞走。
顺着风,张白圭的散发飞扬,脑海中风暴骤起,刀光剑影,在离元宫所学所见,一招一式,刀枪剑戟都在思绪中纷飞,化作一个施展大纵横剑术之人,起手投足皆是大家之风,良久,剑招初成,张白圭渐渐睁开了眼睛。
清凉的江水被乌茜砸起水花,落在张白圭刀削一般的脸庞,透着一丝丝侵入骨髓的凉意,令人精神振奋。
半年时间,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所谓的大侠,原来与战场的军士一样,一将功成万骨枯。
再次闭上眼睛,张白圭挥去脑海中的各种剑招,心神空灵无依,呼吸绵长而又悠远,乌茜停下手中的动作,凝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只觉得这一瞬间张白圭的身上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锋锐的少侠般的锋芒逐渐褪去,身上的血气消淡,换上了一层儒雅的气息,宛若一个进京赶考的士子,与世无争。
江面渐宽,一艘富贵华丽的商船遥遥驶来,遥看过去,只见那商船华丽非常,高有两丈三尺,宽有两车并驾,船身披红挂彩锦缎缠绕,在蒙蒙雾气中格外雄伟与磅礴。
船上似乎有五六个身穿光亮锦袍之人分立,或身躯高大威猛,或身材娇小玲珑,手中所持器具各异,看的眼花缭乱。
最为惹人注目的还属那二层船头,似有一仙姿绰约的黑纱女子遥遥眺望,在初春的寒气中身披薄衫,玉藕泛泛,因为带着面纱,让人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样貌。
女子俯身看到了孤零零的扁舟,微微颔首,轻施一礼。
“这位公子,不知此处距离那北远府还有多远的水路?”女子声音清冽,似雪若霜。
张白圭注意到这女子,反施一礼,“逆流而上,不足十里,小生斗胆问姑娘一句,此船所去为何?”
女子歉然躬身,平视前方,大船缓缓驶去,并未回答方才张白圭所问。
“娘的,这船上都是纸人!”
大船经过,狂九刀惊呼一声,原来那分立船上的锦缎之人均是黄纸所做,待到那船头过去,又有五具尸身吊挂船尾,双手倒挂,头颅浸在水中泡的发胀,死去已然多时,若仔细辨别,那五人的服饰均是胡人样式。
“又是你们元人干的,又是你们元人!”乌茜精神崩溃,大声吼叫。
张白圭凝神屏气,眉头逐渐蹙起,对这个诡异的商船心生疑惑,又想到那个清冷的黑纱女子,似乎有所不凡。
“老丈,方才我等行船之时偶见一黑纱女子乘大船疾行北远,又见那船身高大有纸人侍立,只觉奇怪,不知老丈可知这女子是何来历,去北远又所谓何事?”
船停靠岸,张白圭将方才所见询问一位打鱼回家的花甲老汉,那老汉仔细瞧了瞧张白圭等人,却见三人穿着不似恶人,方才摇头道:“老汉我在这江边打了几十年鱼,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黑纱女子经过,更不要提大船了。”
“这位公子你方才说大船与黑纱女子?”一个年轻人火急火燎的赶过来,长得与那老汉有几分相似,激动地对老汉道:“爹,这位公子说是黑纱女子,不就是……”
“住口!”老汉呵斥一声,顿时变了脸色:“跟我回家!”
年轻人黑着脸悻悻的收起渔网和鱼篓,与那老汉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蜿蜒的小路上。
张白圭三人面面相觑,又沿途问了几人,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令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听到黑纱女子与大船之后表情都是十分震惊,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一路走出四五里,三人见天色已晚,只能借宿村庄,敲开一家院门,却没想到开门的正是方才那打鱼的老汉。
“你们就走吧,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汉见到是这三人立刻愁眉苦脸,将三人往外推。
张白圭急忙掏出银两,“老丈不要误会,我等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今日来贵地恰逢日落西山,特此借宿一宿,并无恶意,这银子便算是我等三人的食宿了。”
老汉狐疑的打量三人,见张白圭面色真诚,又觉得那银子十分喜人,便将三人迎了进来,对着屋内喊了一声,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三人带到偏房。
“怎么老头儿什么人也往家里带啊,不过这女人倒是好看的紧,我说这个书呆子,这女人能不能卖给我做媳妇儿,我爹可是村里有名的捕鱼大户,保证给你的价格公道!”
少年看起来精明,但话语却是极为粗俗,一开口便要买卖女子。
“老二,你又说胡话,快过来帮忙炖鱼。”门外招呼了一声,却是那个与老汉出门捕鱼的年轻汉子。
“老大,你给我住嘴,你这个没点出息的东西,就知道成天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白考上了秀才,我告诉你老大,你爹我这辈子就指望着你这个聪明的弟弟给争点气了,你要是把他给吓坏了我,我就打死你!”
老汉急匆匆冲了出来,拎着烧火棍作势便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