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寻菲
任菲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为什么说是“再”，因为前一天沈大人的那声“大伯”令她十分尴尬，她对周遭情况一无所知且不知如何应对所以她只能伸出纤纤玉手抚上额头假借头疼昏了过去。
据贴身丫鬟含裳说她是三天前突患恶疾然后经大夫治疗无效才“一命呜呼”的。至于为什么会身患恶疾，含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含裳不明白的还远不止于此，她最不明白的就是明明已经“死”了三天装进棺材的四小姐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她问任菲，任菲反问她：“怎么，我活过来了你不开心么？”
含裳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眼泪都差点从眼眶里荡出来，“开心，四小姐活过来我特别开心。”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并非自小在沈府，而是老太太花了二十两银子一年前把她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她自幼丧母，七岁时父亲因为村里发饥荒饿死了。她从村里逃了出来，如果不逃她可能会变成村民的食物。
她一路北上逃到京师，接着就落进了乞丐堆，她在乞丐堆里呆了五年，她觉得至少有组织的乞丐堆比隔壁窑子街要安全。
老夫人把她领回去给她衣服粮食还让老嚒嚒教她礼仪规矩。她是乞丐出身比不上府里从小长大的小丫鬟，人人都暗自嘲笑她，她也想跟个主子可是没有小姐要她。
一年之后终于府里来了一位四小姐，她终于有了主子，而且是位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主子。
四小姐死的时候她哭的晕了过去，当得知四小姐诈尸的时候她又惊又喜再次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棺材已经被沈夫人抬到后山，门房说沈夫人带了王道士去作法。
她急得团团转，沈夫人对四小姐素来不喜。好在沈大人回来了，沈大人救了四小姐，四小姐回来了。
四小姐回来了，但是却“失忆”了，把从前的事忘的一干二净，黄大夫说可能是惊吓所致，也许过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了。
过段时间是过多久，黄大夫没有说。
三天过去了，四小姐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四小姐沈寻菲，不对，应该是任菲，任菲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望着屋檐下“来烟阁”几个大字，然后又转身望了望这一排的青竹，青竹像美人的纤纤玉手，落日余晖从指缝挥洒肆意几分灿烂的宁静。
含裳说四小姐喜欢竹子，所以从偌大的沈府挑了最幽辟的来烟阁来住。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任菲想这沈府四小姐倒还是跟想象中的“千金小姐”不大一样，不仅长得清新可人，思想性格也是淡然脱俗。
要是往常遇到这样的人，她是很羡慕并且很高兴的，说不定还会忍不住冲上去与其把酒言欢。但是如今她且不说羡慕，反正高兴是高兴不起来的。
沈四小姐沈寻菲为前礼部尚书沈文裕的独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人也娴静如姣花照水，温柔惹人爱。
如今她虽然托生在这幅惹人怜爱的身子里叫人看不出来差别，那四小姐的气韵，才华叫她怎么学得会？“失忆症”虽然是“高招”，但总不至于使人性情大变，才艺尽失吧，这些骨子里的东西任菲还是真没办法。
照这样发展下去她恐怕迟早叫人识破，到时说不定又会把她当成妖魔鬼怪一把火烧的灰飞烟灭。
要是托生在团圆美满的家庭还好说，毕竟有亲爹亲妈罩着，虎毒不食子总不会想着害她。而这沈四小姐的娘早在她出生就死了，没想到的是这脱俗出尘的四小姐有一个“私藏贡品”因“贪黩逾制”获罪一个月前被判斩刑的爹。亲爹死了，自家宅子被封了，丫鬟仆人家丁逃的逃散的散，如今这四小姐可谓是寄人篱下，孤苦无依。
前生她是如此，没想到重新过活并没有好到哪里，说不定会更差。
毕竟前生不用藏着性子装作他人，活的倒也潇洒，这辈子恐怕要小心翼翼的过了。
想到这她便不由哀声叹了一口气。
“小姐！”含裳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任菲立马坐正一脸温良样。
食盒打开各种精致的点心铺满了整张桌子。
桂花糕，如意糕，马蹄糕，豌豆黄，枣泥酥。
想不到这清新脱俗的沈四小姐倒是跟她一样喜欢吃甜食，总算找到一个共同点，她十分满意，迫不及待的开吃起来。
含裳望着她吃得正香，一脸欣慰：“四小姐还是跟以前一样。”
任菲鼓着腮帮子露出一个笑。
这时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紫云提着一包东西笑脸盈盈出现在门口，含裳迎上去问：“紫云姐姐有什么事情么？”
“老夫人说四小姐这次吃了不少苦，让我送点东西过来。”紫云把包裹递给含裳，然后向任菲说，“四小姐安心调养身子，缺什么可以直接让丫头来找我。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过些日子好些了便来看您。”
“谢谢姐姐，代请老夫人安。”任菲像模像样的微微欠了欠身子。
紫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还是用笑脸掩盖朝任菲行了一个礼便去了。
含裳倒是一脸震惊，任菲问她怎么了，含裳道：“小姐好像有些变化呢？”
任菲心里一“咯噔”，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露馅了，然而嘴里却是冷静的问：“哪里变了？”
“原来小姐虽然也是知书识礼待人很客气，但是骨子里……”含裳说了一半把话含在了嘴里。
任菲问：“骨子里怎么？”
“小姐骨子里还是有些清高的，”含裳有些怯生生的补充，“当然这绝不是什么贬义词……”
“然后呢？”
“紫云姑娘原来是想做老爷的妾室的，老夫人也答应了，但是后来因为夫人的缘故这件事没做成……四小姐以前是很看不上紫云姑娘的做法，很少跟她说话基本上是敬而远之的，没想到今天四小姐竟然对着紫云姑娘和声和气的还跟她说话，所以……”
原来是这样，任菲舒了一口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沈大人身居高位，家底也厚，并且性格也好，紫云有这样的念头也没什么错，相反还是个聪明丫头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从老夫人这层关系去通关。结果虽有些遗憾，但至少拼力试了试，任菲觉着她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姑娘。
脱俗出尘的沈寻菲看不上紫云也是情理之中。
任菲和沈寻菲不一样，泥巴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和池塘里的清荷还是有区别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一个朋友少结些仇怨总是好的，况且老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看的。”任菲解释道。
含裳听完她的话十分高兴，十分高兴里面还夹杂了三分欣慰那样子就好像一个操心的老母亲突然发现自己闺女长大了一样。
任菲脸上“装闺女”心里却是“老母亲”，要知道含裳虽然比这副身子的主人大一岁，自己却是比含裳大了将近十岁。这样越想越觉得滑稽，越看含裳越觉着她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屁孩。
“包裹里装的何物？”任菲想起方才紫云送来的包裹。
含裳用手颠了颠忽然脸色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老夫人给的，那肯定是好东西！”
这个贼兮兮的笑让任菲莫名兴奋，这笑容就跟狐狸看见兔子，兔子看见胡萝卜，饿鬼看见牛肉面一模一样，她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包裹一打开一百两雪花银和五百两银票在向任菲“招手”。
乖乖的，大门大户的出手就是大方。
任菲的心里炸开了小烟花，然而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作淑女状。要知道这沈寻菲乃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这些钱对她而言说不定是司空见惯，就算不是司空见惯依她的性子估计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也是十分淡然的。
“老夫人人真好。”含裳望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任菲抬了抬手，“拿进去收着吧。”
“等会，”还没等含裳走两步，任菲的脑子突然转的飞快，灵机一动道，“把银子收好，把银票拿出来。”
含裳不解：“拿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任菲心里嘿嘿一笑，做什么？当然是“买保险”“钱生钱”。
现在看来占着这副和自己完全不搭边的小姐身子暂时没有出现“水土不服”，可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露馅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又“回去”了，如果带着银子“穿”回去，不仅重还十分不方便，如果把这些银子换成古董就不一样了，回去之后可是翻倍的价。
好不容易来一趟，辛辛苦苦总要有点收获。
“那一百两银子留着我们自己用，日常托人办事什么的倒也方便……拿着银票待会吃完点心陪我出去买点东西。”
含裳看着自家小姐一袭茶白窄袖裙外面是素色长褙，除了领子那里绣了几朵祥云再没有其他花饰，乌黑如瀑的头发被松松的绾了一个回心髻，上面只插了一根竹玉簪，耳朵上也只坠了两颗碧玉珠子，如此打扮实在太过于素净寡淡。
含裳不由又想起沈家其余三位小姐平日里的打扮，衣裳布料都是京师云锦斋里最好的绣缎，金钗宝珠挂满发髻，珠宝首饰相得益彰华贵十足。再看看沈四小姐这张绝美的脸真是又觉得可惜又觉得可怜还觉得浪费，不由说：“也是，小姐来到沈府一个月还没有出过门呢？前些日子又身体不适，如今病好了，也是该出去选些料子做几身漂亮衣裳，买几件首饰了。”
任菲不做言语，一脸温和，温和的眼睛里还露出几分赞许之意。含裳见状立刻把银子都放置妥当，然后拿着银票出了屋。
二人坐着休息了片刻，见太阳落半便遣了外面一个打扫丫头去禀了沈大人出去的事，沈大人倒没说什么觉得任菲大病初愈出去走走也好，正好太阳半落也不比白天那样炽热，只是唯恐二人安危便主意安排两个家丁一起出门，任菲觉得人太多太显眼便以行动不便推却了。
沈夫人知道了这件事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跑去跟老夫人嚼舌根，说些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抛头露面云云，本以为传统保守的老夫人会因此责怪，没想到老夫人罔若未闻，过了半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阿菲为客，我们就主随客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