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凝雪芳华
有一天,他望着她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低垂着头,轻声道:“我父亲是朝中的一名大员,因为谋反罪牵连,我们全家被诛。我妈妈是西域的和亲公主,她带着我偷偷跑出来,想带我会西域,但是我们在关外遇到了盗匪,妈妈被他们杀死,我被人所救,就来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说这些。这么多年独自一个人的生活让她变得沉默寡言。但是他的陪伴却让一向沉静如水的她心中产生某种奇异的感觉。
他静静听着她说自己的故事。她从来未曾对他说过这么多话,这让他感到开心。望着她忧伤的神情,他的心居然微微有些痛,不由伸出手抱住她清瘦的身体道:“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身体一僵,却没有挣扎,躺在他温暖的怀中闭上眼睛。十几年她与冰雪为伴,再没有感受过如此的温暖。他怀中的温暖让她迷恋,让她深陷。
他们相依相伴一千多个****夜夜,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向她拔剑,问道:“你是不是也是九重阵的守护者。”
她不知道他从那里得知这件事情。他的眼神那么冷冽,那么冷漠,陌生的让她害怕。她静静望着他,仿佛要适应突然的转变,许久才低声道:“是。”
他冷冷笑了,那笑容中带着讥讽,带着嘲弄,带着愤怒,吼道:“你骗我。”他的剑毫不犹豫的刺向她。
她陷入无尽的惊慌,心仿佛瞬间被冰冻,又像是被割成无数碎片。她飞身向后滑去,剑抵在她脖颈三寸处穷追不舍。
她的脚尖深陷在冰雪中,冰雪仿佛感觉到她的情绪,霎时间狂舞而起。
恨意,在她心中蔓延,在剑即将刺入她喉间的那一瞬间,她仰身避开,飞落到他身后。他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个半圆,回袭向她。
空中剑光闪烁,雪影翩飞,他不再顾及这几年相依相伴的情分,每一剑都直取她周身大穴,他要置她于死地。
她突然有哭的冲动,但是她的眼睛却干涩的流不下一滴眼泪。一个生意不停在她心中回荡:“杀了他,雪渊。”
那个声音如梦魇般时时刻刻侵蚀着她,她惶恐,挣扎道:“不……”
那个声音又连接响起:“杀了他,他为取天命神水而来,你不杀他,死的只能是你自己,杀了他,杀了他……”
望着他的剑在眼前连闪,所有的愤怒、恨意如洪水般充斥了她的心。这一刻,连冰雪都瞬间枯萎,只有无尽的寒冷侵袭而来。他的剑不由一滞,就在这一滞的瞬间,她出手如电击中他握剑的右手,他只觉虎口一麻,长剑脱飞而出。
雪渊身体一转,握住掉落在地上的剑。她双眼迷蒙,摇头后退,喃喃惊恐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但是他却没有片刻的迟疑,坚定地向前踏去。
雪渊感觉到自己的头颅就要爆裂,她拼命的忍着,她多像大喊:“你快走啊。”但是她却开不了口。
他如大鹏般扑向她,那一霎那,也许有千万年那么漫长,雪渊高举起剑刺入他的身体。鲜红的血液顺着剑滴落下来,绽放在晶莹洁白的冰雪上,那么刺眼,那么妖娆,妖娆到足以让雪渊的天地毁灭。他望着身上的剑忽然无声的笑了。
“明,”她忽然喊出他的名字,相伴三年,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她每一次出现都是悄无声息,紧紧相依,近的让她用不着呼喊他的名字。
鲜血不停地从他身上滴落,一点一滴都浸染在雪渊心中。她紧紧抱住他倒下的身体失声哭泣。他却一如既往从容,抬起染血的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对不起。”
她拼命的摇头,想要抓住他失去的生命,但是这一刻生命却是如此脆弱。他闭上双眼,躺在她怀里凄惨的笑了笑,睁开眼望向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冰蓝道:“我爱你,但是我却不能背叛我的使命,对不起……”
三年,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她紧紧的抱着他,这三年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又有多重。他的身体渐渐冰冷,她却抱着动也不动,她似乎流尽了所有的眼泪,许久轻声问道:“是你告诉他的对不对。”
一袭黑袍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边,如暗狱般的眼神望着雪渊伤心哭泣,既不规劝也不安慰,闻言淡淡道:“他迟早会知道,我现在说出来又如何。”他漠然转身,掷地有声:“雪渊,你是九重阵的守护者,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雪渊无声的笑了,这笑容让人感到更深的寒冷。从何这一刻起,这名女子心中唯一的一点温暖也被冰雪所覆盖。
冰棺中的男子早已死去,身体凝结成冰,在这无尽的寒冷中陪伴雪渊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来,每次望着他沉睡的容颜,雪渊都倍感平静。雪渊紧紧握住冰棺中的男子,一点清光在她手中显现,盈盈光芒渐渐笼罩了整个冰棺。在这些青光中,冰棺中男子的身体无声破碎,化为齑粉,消于无形。
雪渊的手依然半握着,一如这两百多年一样。她闭上眼,感受着他最后给她留下的触觉。
纪成轩戒备的望着雪渊,三凌绞音凝掌待发。
许久,雪渊睁开眼望向自己的手掌。她的手几乎与雪同色,一道掌纹从莹白如玉的手掌中横穿而过。玉衡曾说过,断掌之人命犯七煞,一生注定孤独坎坷,而她的生命线却从断掌中穿过。这一生,她注定只能在寒冷中孤零徘徊,无穷无尽。雪渊漠然笑笑,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她冰蓝的双眼望向纪成轩,白衣涤荡,一条白绫陡然袭向纪成轩。白绫在半途在半空忽然展开一丈余宽,罩向纪成轩。
纪成轩眼望白绫,“一乐中天”自下而上斩去,一道极光从中迸发,眼看就要将把白绫撕裂成千万片,那白绫忽似受了大力,鼓荡向上蓬飞。纪成轩脚下寒冰突然向两边裂开,他大惊之下疾步后退,裂痕却如大地崩裂般穷追不舍。纪成轩与锦瑟过招已身受重伤,武功大打折扣。雪渊突然出手,他虽早有防备也闹个措手不及。脚下用力向上跃去,身在半空一转袭向雪渊。
白绫在雪渊手中一卷再卷拧成一股,挥扫向纪成轩。纪成轩转身侧开,“万乐倾天”自然挥下,白绫一顿,从中被他割裂。雪渊神情不变,抬步向前,她这一步迈的不大,却如一道白影瞬间来到纪成轩面前。纪成轩只觉无穷的内力将他禁锢,他急步后退,雪渊身体却如影随行,挥掌隔空打去,纪成轩只觉一股极强的寒气自心口漫延,欲要运功抵挡,但是体内武功竟一时无法聚集,寒气瞬间侵袭至全身。
寒冷,寒冷,无尽的寒冷。在这晶莹剔透的冰雪中纪成轩忽然望到了乔英的脸。
古藤林中枝条缠绕,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斑驳的光圈。魏见星紧握断剑,手撑在古藤树上喘息。乔英在他身后盘膝调息,她的伤要比魏见星重得多,左肋两根肋骨已断,却强咬着牙不吭一声。
魏见星抬头眼望远处,喃喃道:“不知道老大他们怎么样?”
乔英睁开眼,手扶着肋下,目光深远,低声道:“沈轩和阿裔武功绝顶,要闯一个阵应该没什么问题,老三……”她淡淡停住。林梦枕他们中武功最差的一个,她现在怎样。
魏见星眼中担忧,平静道:“老三一向机警过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子,打不过,她一定会跑。”
乔英暗自叹气,起身淡淡道:“我们走吧。”
魏见星颔首,两人向古藤林深处行去。走了约莫数里,一条小溪忽然截住去路,那小溪宽有半丈,溪水及膝,拳头般大小的鹅卵石铺满了整个溪底,小溪两岸水草青翠,随风一扬微微摇荡。
小溪对面,千万花朵铺陈开来,姹紫嫣红,芬芳艳丽。这片花海似是自然形成,各类鲜花陈杂,皆是山间野花。却又像是有人刻意种植,千万花朵竞相开放,竟没有一朵落败之花。
两人踏过小溪,步入花海丛中,越往深处走,花树越高越密,色彩也更艳丽。乔英漠然拨开花枝向深处走去,突然,她停住脚步,在她拨开的花枝低矮处,一朵洁白的小花紧贴着花枝枯黄的枝叶生长,那小花只有指甲般大小,五朵花瓣紧紧相依,在金色的花蕊和花瓣衔接处,隐隐透着的绿色,却是那么清新亮丽。
乔英忽然想起多年前,那袭白衣站在君山顶峰,手捏着一朵白色小花淡雅而笑。他的笑容那么温暖出尘,仿佛世间一切的污浊都不会将他侵染。
魏见星发觉乔英的怔愣,停下来转身唤道:“子英,”他声音不大,乔英却如身遭雷击,猛然向他望来,双眼亮的骇人。
魏见星奇怪道:“怎么了?”
乔英茫然望向四周,四周花海连接,碧影交错,是谁,是谁在呼唤她,那声音那么深沉,那么忧伤,仿佛一个临死之人最后的惦念在她心底荡开,让她不由心慌、焦灼、恐惧……
是谁,到底是谁在呼唤她。
乔英茫然在花海中穿梭,她要找到他,她要找到他。
魏见星察觉乔英的转变,连忙拨开花丛追向她,但这些花丛太深太密,乔英一袭鹤氅很快就消失其中。
洁白晶莹的宫殿中二十口冰棺整齐摆放,这些冰棺中的人看起来不过都是双十年华的少男少女,绝对不会有人相信,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也已过百岁。这些人本都拥有者长生的权利,但是有些时候,长生也许是一种负累,所以他们选择以别样方式让生命延续下去,而自身却在这里永久沉睡。
很快,她就会被安放在这里,和他们一样永久的沉睡。雪渊轻点在一口冰棺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冰棺中的女子一袭白衣,面容清雅,如墨的长发整齐的向四周铺展。这是当年救了雪渊,传承她一切的女子,她已经在这里沉睡了两百多年,形体依旧保持在当年。有时候雪渊更希望他们被黄土掩埋,就如世间的人一样,尸体随风腐烂。他们不会被谁记忆,当一切都成过去,他们连空中的幻影也不会留下。
他们只有沉寂。
雪渊望向远处,冰蓝的双眼如同平静的海面,蓝的深沉。
一袭鹤氅如风般掠进宫殿内,雪渊似是早已知道她要到来,冰蓝的眼中没有一丝惊讶,淡淡道:“你来了。”
乔英双拳紧握,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冰蓝,淡然问道:“他呢?”
雪渊望着她眉头微蹙道:“你受伤了。”
乔英暗自咬牙,漠然问道:“他在哪里?”
雪渊勾唇无声的笑了笑,她笑得有些牵强,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被线牵引。
乔英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声音已隐有怒意:“他在哪里?”
雪渊眼中忽然有了微弱的笑意,如同深蓝空中闪亮的星星,但是很快她的双眼又化为深不见底的忧伤,好像望见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雪渊转身,衣袂翩飞道:“他在里面,你去吧。”
她话未说完,乔英一个箭步跃过去撩开纱帐。纱帐内,纪成轩阖眼静静躺在冰棺内。乔英失措向前,双手紧紧扣住冰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摸向纪成轩脖颈中的动脉。感觉手下的动脉依旧还强有力的跳着,乔英大松口气,转身冷问道:“你将他怎么了?”
雪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闻言静静道:“我只不过让他陷入永久的沉睡。”
乔英目光冷冽,冷冷道:“你到底要怎样?”
雪渊目光悠远。乔英忽的明白她的意思,冷冷一笑,一掌挥出,冰棺在她手中碎裂成无数冰块,飞溅到地上“叮呤”有声。乔英掌力挥出牵引到身上的伤,痛得她不由冷吸口气。
雪渊漠然望着她,轻声道:“你救不了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忘了吗?你甘愿为你的仇人成为废人,甚至失去生命吗?他不会醒来,除非你愿意答应我,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救他。”
乔英怒极,冷笑道:“你在威胁我吗?”
雪渊眼望远处,目光淡淡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可以让他陷入永久的沉睡,也可以让他醒来。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他,选择在你手中。”说罢她静静望着乔英,见她许久未答,莲步款款转身离去:“我给你时间考虑,在我回来之前若你没做出选择,我就杀了他。”
乔英望着雪渊背影消失,目光转向纪成轩。他静静沉睡,宛如初生的婴儿。乔英紧紧握住他的手,五味陈杂,前生到底是谁欠了谁的,今生又是谁向谁来索债。自从二十年前两人在大浪河下游相遇,命运的轮盘就将两人转到了一起,他们自此就夹缠不清。
乔英轻轻抚上纪成轩的脸,她苍白的笑了笑,这笑容中有太多的苦涩,沉重得压的乔英几乎喘不过起来。她将他扶坐起,盘膝坐在他身后,烟波浩渺功运至极限,真气流转,透过双臂的少阴经打入他体内。清光在乔英手中流转不停,映的她面容模糊。乔英额头渐渐冒出冷汗,脸色更加苍白。
烟波浩渺功一层又一层将乔英体内功力尽皆化去,源源不断输入纪成轩体内。但是无论乔英输入多少功力,都只如一颗石头投入湖中微微荡起涟漪后,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