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神天弓(2)
元晋身体转起,宽大的白袍在空中荡开,如若匹练。
“铮……”
突然,他指尖的琴弦砰然断裂,与此同时,乔裔身前无形气墙随之一颤,像是一块巨石砸落到新砌成的墙壁上,泥土还未干涸时透出的沉闷声。
“砰……”
劲气射向四周,千万条纱幔被劲气撕裂。“嘶啦”之声不绝于耳。乔裔被劲气冲击,不由后退一步。元晋身在半空,折落到地上向后退去。
雪白的纱幔化成无数碎片,如一只只翩然飞舞的蝴蝶盈盈飘落。
元晋稳住身形,垂首望着手中断弦之琴道:“若你能接我七弦,我定将神门之印交给你。”
乔裔神色冷峻,淡淡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元晋笑道:“我不是君子,但绝不会食言。”指尖轻拨,琴音如千万洪雷在空中炸响。顿时天地为之变色,大雨滂沱而下,花草树木尽皆摧残。
乔裔凝力在掌,烟波浩渺功运至第四层,大喝一声,身在半空流转,一道极光自上而下飞射而去,在半空化为一柄巨大的长矛。
“好一个千仞斩。”元晋赞道,手指一勾,第二根弦砰然折断,夹杂着无数劲气笔直射向乔裔。
劲风狂舞,劲气四射,乱舞的纱幔尽化为齑粉,随风一扬消于无形。
乔裔后退一步,稳住身形道:“第二弦。”
“第二弦,”元晋望着琴上断弦,忽的摇头笑笑:“若你多再用两层功力,恐怕这张琴就会毁在你手中。”
乔裔目光淡淡:“晚辈既然与前辈有了七弦之约,又怎能做无信小人。”
元晋笑道:“我没想到当初一句无心的话,居然可以让你悟透烟波浩渺功。你果真是落霞谷百年难遇的奇才。风烟阁与落霞谷分叛了这么多年,是该和睦相处了。”
元晋举高天一琴,指尖飞快的拨弄,一首欢快的曲调在他指尖倾泻,这曲调带着他对明月的寄托,有说不尽的昂扬之意,就如同山林间的青山绿水,让人不由畅然感慨。
琴音陡停,一切沉于无声。元晋朗声道:“第三弦。”
“哧……”琴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声响,第三弦应声而断,射向乔裔。
这一弦的劲气比前两弦更猛更烈,它仿佛是从空中陨落正在燃烧的大火,灼热逼人。
清光缓缓在乔裔手掌凝聚,他的衣袂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身体腾飞而起,在空中一转,手中劲气自下而上斩去。
“砰……”劲气四射,琴弦在半路顿时化为齑粉。
乔裔立定身形,望向元晋,淡淡道:“第三弦。”
元晋慵懒笑道:“当这是后生可畏。”手指按在弦上:“还有四弦,若你接得住剩下四弦,神门之印随你拿去,若你接不住便要葬身于此。”
乔裔神色淡淡道:“那前辈就小看晚辈了。”
元晋勾唇一笑,第四弦砰然射出。
乔裔神色从容,踏前一步,烟波浩渺功运至第六层,手掌竟不顾射来的琴弦直直抓去。
当琴弦将要刺穿乔裔手掌的那一瞬间,一道青光自他手心开始流转,琴弦去势陡停,乔裔浑身一震,大喝一声,手中清光陡然暴涨,第四根弦竟折身射向元晋。
元晋眼望琴弦来势,飞身躲过,琴弦击在他身后的石柱上,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合抱的擎天汉白玉柱齐腰折断。
乔裔傲然而立,淡淡道:“第四弦。”
元晋笑赞道:“好一个反客为主。”他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还有三弦。”
还有三弦,乔裔知道,这三弦比前四弦要难接的多。前四弦元晋不过是试他武功,并未出全力。而剩下的三弦却不同。这是决定胜负的三弦,他们两人注定有一人要为这三弦失去一切。
三根弦在元晋手中依旧弹着完整的乐曲。
连风都似静止,地上的小草因两人散发出的杀气挣得笔直。元晋敛起所有笑容和慵懒神情,眼中一片肃杀。元晋的手同时按在三根弦上,琴音陡然停止。
乔裔身上衣袂无风自动,烟波浩渺功在他体内轮番流转,凝结到最高境界。
元晋的手指勾上了第五弦。“哧……”第五弦陡然断裂,射向乔裔。他飞身跃起,在半空一转,落到一根擎天柱上,第六弦也随之发出。
第五、第六弦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前一后射向乔裔。这两根弦相隔仅有一寸距离,即便乔裔能躲过前面一弦,后面一弦也定然穿透他的身体。
乔裔静立,直到弦离他仅有三尺时,身体腾起,掌中一道极光爆出,这道劲气似是吸入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霎时间狂风乱舞,草叶凌转在半空飞舞,将乔裔身体夹裹其中。
“砰……”
半空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千万劲气四射开来。汉白玉雕琢的擎天柱经受不起劲气袭击,纷纷断裂。石柱碎裂砸落到地上,形成一个个偌大的坑。
乔裔一袭黑衣猎猎飞扬,面容冷峻,神色平静,口气淡然:“还有一弦。”
“好”元晋赞道:“好一个烟波浩渺功,好一个浩御万物。”他眼望乔裔,一字一字道:“最后一弦。”
最后一弦。
元晋的身体在空中转落,手指一勾,最后一弦应声而断。
乔裔烟波浩渺功运至极限,双掌推出。
最后一弦,两人没有任何招式,唯一比斗得就是内力。
胜者生,败者亡,最后一式,两人都拼尽了所有力量。
极光暴涨,湮没了一切。倒塌在地上的汉白玉石被劲气击的粉碎,沙石飞屑漫天,一声巨大的声响从极光中爆出,仿佛在无尽的洞穴延伸,许久才缓缓消于无形。
劲气散去,元晋衣袂潇洒,抱琴淡笑而立,天一琴七弦皆断,缠绕在弦柱上余下的弦尾随风微微飘动。乔裔单膝跪立在不远处,他低垂着头,一拳紧握垂落在身旁,身体显得极是僵硬,像是雕刻的石像。
元晋抬头望向蓝天,天很蓝,几朵白云飘浮在空中,许久,他轻声道:“我输了。”
乔裔紧握的手缓缓松开,起身望向元晋,冷峻的脸上无喜无忧,拱手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元晋懒懒一笑道:“我说话算数,既然你赢了,神门之印就让你拿走。”他手一扬,一枚晶片落入乔裔手中。元晋目光转到乔裔身侧的神天弓上道:“要打开黑暗之渊还要拿到玉缺箭。”
乔裔眉头微蹙:“玉缺箭?”
元晋伸个懒腰道:“玉缺箭藏在玉衡的金銮殿中,只要拿到那支箭将九枚神门之印嵌入其中便可打开黑暗之渊。”他话锋一转,眼望远处,神色遥远道:“不过,黑暗之渊中有冥火燃烧,进去拿天命神水的人无法活着回来,你们之中注定有一个为此而死去。”
乔裔紧紧握着手中神门之印,即便有一个人为此要死去,他也不会退缩。
元晋摇头笑笑,手轻抚着天一琴,像是望着自己的恋人般温柔。许久,他走向乔裔将天一琴举到他面前道:“这把琴陪了我七十五年,今后也用不到了,把它交给成轩吧。”
乔裔颔首接过天一琴,拔起地上神天弓,转身离去。
元晋望着乔裔身影渐渐消失,看向四处一片狼藉,突然有说不出的疲惫。他很想找地方躺下来休息,但是这里却被两人打斗破坏的没有一点好地方。
元晋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他将龙虚谷的秘密全告诉乔裔,对于冥夜等人来说,他应该是个无耻的叛徒吧。若是死了,他们会不会在阴间找自己算账。
元晋自嘲的笑笑,远处蓝天碧草相接,些许不知是盛开的花朵,还是飘坠绿丛中的蝴蝶在空中摇曳。
太阳已经西斜,很快就会落下。
元晋踩踏在随满地碎石上,碎石压的他脚底微微发疼。这一天很快就会结束,他还能看道夜晚的星星吗?还有晚间草丛中晶莹的露珠,明日初升的太阳……
这一切,他都没有机会再看到。
血,一滴两滴,自他手上滴落,染红他的白衣,落在草丛中,宛如盛开的妖艳花朵。
结束了,他的一切,都要结束。
这是一片不属于天地的世界,没有花草,没有树木,没有虫名,没有鸟叫。这里只有无尽的寒冷和永远无法消融的冰雪。
冰块雕成的大树,不停的向内伸展。粗细不一却晶莹剔透的枝干,如同卫士般静静守卫着这里。
树下,一张冰雪般的桌椅静静矗立。桌上放了一杯茶,茶早已冷掉凝结成冰。碧绿的茶叶透过浑黄的茶水冰块清晰可见。
在这里,除了桌上这杯茶,这套桌椅和这些树,就只有连绵的冰雪与天相接。纪成轩走在灰蒙蒙的天下,只觉得无尽的寒冷向他袭来。这并非肉体感官上的寒冷,而是由人内心出发出,一点一滴侵蚀着全身。
现在正是蝶舞蜂喧百花齐放四月,而这里却像是漠河的冬日,坚冰如石。
纪成轩向前行去,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冰雕宫殿,宫殿前雕刻着两名手持长剑的卫士,目光炯炯的守卫在宫殿前。身后一道冰晶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片晶莹。
纪成轩拾阶而上,那冰阶只有九层,踏到上面再行九步便进入冰宫之中。这座宫殿宽大空旷,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冰雪漫延。但是在这无尽冰雪中整齐摆放的二十口冰棺却是如此醒目。
隔棺望去,冰棺中无一不是双十年华的少男少女,他们早已死去,面容却一如生前。
这些是什么人,怎会死在这里。纪成轩绕过冰棺,冰棺后纱帐阻隔,即便看不见,纪成轩也依旧感觉到里面活人的气息。纪成轩挑帘望去,纱帐后还有一口冰棺,这口冰棺没有盖棺,里面是一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男子,一把长剑自上而下穿过胸膛。
冰棺前跪坐着一名白衣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到地上,衣袂在身后自然荡开,如同盛开在冰雪中的雪莲花。她握着冰棺人的手,紧紧贴在脸上。
纪成轩目光触及到冰棺人身上的剑,不由一怔。纪成轩认识这把剑。二百年前,在纪询派遣前往龙虚谷夺取天命神水的七大高手中,有一名名叫李明的剑客。他有一把剑,相传是千年前越王勾践攻破吴国后所铸,名为“越勾”。这柄剑通身漆黑,重九斤,柄长两寸七,剑长十二寸三。柄剑相接处篆刻了一个“越”字。纪成轩没有见过真正的越勾,却在风烟阁兵器谱上见过它的图案。
冰棺中的人是谁,难道他是二百多年前纪询派来的七大高手之一。
冰棺前的女子似乎没有察觉到纪成轩的到来,她的手轻轻抚上冰棺中人的脸,那是一只晶莹洁白的手,几乎与雪同色。然后那只手紧紧握住冰棺中人身上的剑,用力将它拔出。
剑从冰棺众人体内拔出,如同利器相互划过,带着刺耳的声响。那人的身体不知冰冻了多少年,血液与骨髓早已凝结成冰,剑身上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液,在漆黑的兵器上更显诡异。
白衣女子握剑站起,她的手指轻轻叩击在剑身上,一声又一声,奏出带有节奏的音符。
纪成轩暗自戒备,以防白衣女子突然发难。然而白衣女子却一直背对着纪成轩。许久,她转过身来。
那是一双冰蓝的眼睛,如同冰雪凝结到最深处所形成的颜色。她淡淡望着纪成轩,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许久,她垂首望向手中的剑道:“你们是为天命神水而来。”
纪成轩道:“是。”
不知是讽刺,还是想起了往事,白衣女子苍白的笑笑,道:“又是因为天命神水。”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低的只容她一人听得见。
她转身将手中的剑放到冰棺人身侧,双眼温柔的望着他,轻声道:“二百二十年前,落霞谷的人也曾来抢夺过天命神水。”她摇摇头,怜悯道:“可是,到最后他们都死在了这里。”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白衣女子的记忆已开始模糊。那一年她只有十几岁,有一天忽然有人持剑闯入她守护的廓天阵。那人身上受了重伤,血不停的向下流。她被那人身上的鲜血惊呆了,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也许是伤的太重,那人很快体力不支昏倒,她壮了胆子走过去,发现他满身是伤,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救了他,那人昏迷了三天三夜,当第四****醒来时望到身边坐着的陌生女子,剑毫不犹豫的抵上她的喉咙。
就是那一霎的注视,他从十几岁的少女眼中看到了恐惧和深不见底的迷茫。在那一片冰蓝的倒影中,他放下手中的剑,满含戒备的问道:“这是哪里?”
女孩被吓坏了,摇头,许久才轻声道:“你伤得很重,好好在这里休息,我会给你带来食物和水。”也许很少说话,她的话语有些生涩。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自那以后,她会按时去看他,给他带去水和食物。他一直不知自己在哪里,也不知自己居住了多久。每次他询问,她只是淡淡的摇头。
后来他不再问,多少次他想离开,却无法走出这无尽的寒冰。也许是真的气馁了,他不在乱转,平时闲着没事便练剑,她来了,他就会很开心的和她说话,给她讲很多很多好玩的故事。她很少笑,也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