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九重阵（1）
乔英道：“老三去找见星了。”
雨缓缓小了，淅淅沥沥打击着亭檐上的青瓦，迸落下来。纪成轩举起酒杯道：“喝酒。”
乔英握起身前之酒，却没与纪成轩相碰，一饮而尽。纪成轩尴尬苦笑，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乔英放下酒杯道：“不知纪阁主深夜约我到此，所为何事。”
“不是你约我来的吗？？”纪成轩一怔，随即恍悟。
乔英见他神情也已明白，这定是林梦枕与魏见星匿名相约了两人，为两人摆的“和解酒”。但是这一切，真又能如他们所想那般吗？
纪成轩无奈苦笑。
雨已停，月亮破开乌云照射下来，地上的水洼反射，晶亮一片。
乔英望向弯弯的月儿，良久无语。许久，她执起酒壶为纪成轩斟满，道：“老大。”
纪成轩一怔，相交十几年，即便结拜为兄弟，乔英也是对他直称名讳，她这一声“老大”叫的太过突兀，让纪成轩难以置信。
乔英端起面前酒杯，眼望纪成轩道：“这是我第一次叫你老大，也是最后一次，饮完这杯酒，从今往后，你我兄弟恩断义绝。”她仰头饮尽杯中之酒，高举起酒杯，狠狠砸下。酒杯掉落到地上，连同纪成轩的心，砰然碎裂成无数片。
乔英并手如刀，凌空一划，她宽大的左袍被劲气割裂，一片衣袖翩然飘落。
纪成轩站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手中酒杯，定定站在那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开口：“你当真如此决绝。”声音颤抖。
乔英决然道：“是。”
纪成轩忽然笑了，道：“好。”他的泪水已红润了双眼，却强忍下来。
远处的山石后忽然冲出两条人影，赫然正是魏见星与林梦枕。他们安排这一切，只望纪成轩与乔英能尽释前嫌，和好如初，却不想，竟成了两人的“绝交宴”。
林梦枕率先一步冲进望峰亭，叫道：“子英，你在做什么，你真的要和老大绝交。”她全身已被雨水湿透，冷风一吹，只觉身子更加冰冷，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乔英默然不语，淡淡扫向亭外的水洼。
林梦枕急叫道：“你不是说你不恨老大吗，你只想救醒纪姑娘，你只是不想欠他的。”
乔英神色淡漠，摇头道：“纪姑娘全身筋脉尽断，无药可救，她现在只能在寒玉冰石上等死。”
她说的残忍，却也是事实。林梦枕哪里肯信，摇着她的双臂，吼道：“有办法，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只要纪姑娘还没死，我们就一定有办法救她。”
乔英望着几欲发狂的林梦枕，平静道：“没有办法。”
她话音刚落，忽听远处有人道：“有，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救她。”他起初说第一个字时，仿佛在千里之外，说到最后一个字，却已站到望峰亭内。
乔裔一袭黑衣，纤尘不染。即便是在这样的雨夜，他的脚上也没溅上一滴水渍，仿佛御风而来。
众人大是吃惊，魏见星道：“什么东西？”
乔裔目光悠远，一字字道：“天命神水。”
林梦枕与魏见星对视一眼，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乔英淡淡道：“相传天命神水乃是天界九露仙子采集鲜露，凝炼而成的一种可起死回生的的神药。”她望向纪成轩，接着道：“当年落霞谷谷主纪询就是因为私打此药的主意，才被师弟周竞天以违背祖训之名，夺得谷主之位。”
乔裔望向纪成轩，淡淡道：“我想，此事纪阁主应该很清楚吧。”
纪成轩目光淡然，道：“当年家祖一念之差结下风烟阁与落霞谷数百年恩怨，纪某当难辞其咎。”
乔裔坦然道：“那纪阁主能否与我同消落霞谷与风烟阁这两百多年恩怨。”
纪成轩望向乔裔，见他神色诚恳，心中豪气陡发，朗声道：“纪某万死不辞。”
“好。”两人击掌，紧紧相握。时隔两百年，落霞谷与风烟阁掌门的手终于又握到了一起。
林梦枕一直讨厌乔裔，只觉此人冷漠无情，此时见他居然有如此释人之怀，不禁对他印象好了许多道：“只要我们取回天命神水就可以救纪姑娘？”
乔裔颔首道：“不错。”
魏见星奇道：“那天命神水在什么地方？”
乔英道：“龙虚谷。”
“龙虚谷。”魏见星眉头一皱，道：“那是什么地方？”
纪成轩道：“龙虚谷在绝雁岭下游。传闻其中有九名守护者，这些守护者皆是长生不死之身。他们分别守护者炎帝当年在此留下的九重大阵。九重阵的末端便是黑暗之渊，相传天命神水就藏在里面。如果我们想要拿到天命神水，就要打败看守九重阵的九名守护者，拿到他们身上的钥匙。”他话锋一转，迟疑道：“不过……”
林梦枕急道：“不过什么？”
纪成轩道：“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才能开启九重阵。”
魏见星道：“什么东西？”
纪成轩未答，却听乔英淡淡道：“落霞谷世代相传的缉天神令。”
林梦枕眉头一皱道“缉天神令？”
乔英颔首道：“相传当年炎帝设下九重大阵，便以缉天神令将其锁死，若要到达黑暗之渊，便须缉天神令启动九重阵。否则，即便是九重阵的守护者也不知道‘天命神水’的所在位置。”
魏见星听的奇怪道：“既然天命神水在九重阵中，九重阵的守护者怎会不知其所在？”
乔裔道：“人心贪欲，即便是九重阵的守护者，得到长生不死。至高无上的力量，却也是无人可以抗拒。所以当年炎帝将开启黑暗之渊的钥匙一分为九，分别由九位守护着来守护。我们想要打开黑暗之渊，拿到天命神水，就必须要将这九枚钥匙聚集到一起。”
纪成轩微微叹息道：“但是，我们现在却不知道缉天神令现在何处。”
乔裔手腕一转，手中突然出现一枚黑亮的令牌，纪成轩惊道：“缉天神令。”
乔裔道：“五年前我踏出落霞谷就是为了寻找缉天神令。”
纪成轩笑道：“看来，乔谷主早存了收复风烟阁之心。”当年他出风烟阁也是为寻缉天神令，却不料缉天神令已到乔裔手中。
乔裔道：“缉天神令上的秘密只有落霞谷历代谷主知晓，当年周竞天虽篡得谷主之位，却也不知道缉天神令所藏玄机，我也是六年前在谷中密室中寻到当年纪询留下的遗信，才知道这其中秘密。”
纪成轩道：“缉天神令早已成为落霞谷与风烟阁传承之物，即便没有这个秘密，它也是落霞谷正统象征，若你早拿出此令，凭你的武功，风烟阁恐怕早已被收复。”
乔裔道：“乔某虽得此令，却不想再见两门相争。更何况……”他望向乔英，神色淡淡：“我答应过一个人，不杀风烟阁之人。当年若不是四大长老布下乾坤阵，颠倒阴阳，也绝不会反噬而亡。”他虽对四大长老所做即是不屑，却没有任何问罪之意。
纪成轩心中明了，望向乔英，但见她面容冷淡，暗自叹气，道：“乔谷主大义，纪某佩服。”
乔裔道：“纪姑娘为救乔某，全身筋脉尽断，乔某岂能做忘恩负义之人。”这是他的责任，即便是毁天灭地，他也要救醒纪晓寒。
纪成轩神色悲伤，遥望远处道：“乔谷主，我要见晓寒。”
玄冰洞中寒气氤氲，纪晓寒静静躺在寒冰玉石上，沉沉睡去，不理外界的一切嘈杂。
魏见星还是第一次进入玄冰洞，望着冰石上沉睡的女子，纵有千般疑问，但见众人神色，也不好多问。
乔英望向纪成轩孤寂的背影，轻声道：“我们出去吧。”
众人颔首，走出玄冰洞。
纪成轩静静望着沉睡的纪晓寒。纪晓寒身体冰凉，鼻尖微弱的气息，勉强证明着她还活着。纪成轩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后兄妹两人再相见，却是这般模样。纪晓寒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跟在他身后，又蹦又跳的甜甜喊道：“哥哥，帮我摘花……”也不会大清早披头散发的跑到他房间，叫道：“哥哥，帮我梳头发……”
纪成轩紧紧握住纪晓寒的手，轻声唤道：“晓寒。”他的声音那么温柔，生怕惊到了她。
但是，无论纪成轩再怎样呼喊，纪晓寒也不会再回答他。纪晓寒像是个无知的婴儿，沉沉熟睡在自己的世界中。
纪成轩的心从未如此痛苦愧疚过。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啊。
这一年，他的心被愧疚深深占满，他不可以再逃避，即便会遇到再多的波折、苦难，他也要承担下一切。
清冷的风吹过窗户，薄薄得纱幕迎风飘荡，坠在上面的流苏轻轻作响。
秋痕独坐在窗前，一盏红灯在她身后摇曳。秋痕望向窗外，夜幕下，一人踏步而来，黑色的袍服随风飘荡，宛如天际的战神。
秋痕的心轻轻一颤，却见那人消失在视线中。不久，闻得身后脚步声，秋痕起身，微微一福道：“谷主。”
乔裔颔首道：“秋痕，我想听琴。”
秋痕抬起头，他说，他想听琴。已经六年，他从未到这里听她弹琵琶。秋痕有一时的错乱，随即平静下来道：“谷主稍等，我去取琵琶。”
乔裔坐到一旁的摇椅上，轻扣椅首。
秋痕调好琵琶，轻声问道：“谷主想听什么曲子？”
乔裔微微沉思道：“就弹一曲《春江花月夜》吧。”
“是。”秋痕垂首，轻捻琴弦，琴音响起，似月光温柔，映照着两岸灯火阑珊，更显春意。
乔裔忽然眉头一皱，道：“等等。”
秋痕抬起头道：“怎么了。”
乔裔望着她手中琵琶道：“你的落雁呢？”
落雁。
秋痕淡漠的望着手中琵琶，轻声道：“落雁，断了。”那把琵琶已在她的绝望中被毁去，从此天下再无“落雁”。
乔裔望着她手中琵琶，许久不语。他是否还记得，这把琵琶，是秋痕十五岁时他送给她的，是他亲手所刻。十三年来，秋痕一直将它视若珍宝，从不轻易现于人前。
乔裔闭上双眼道：“不用弹了。”
他是忘了啊。秋痕的心中抑制不住悲伤，但她依旧强自咽下道：“是。”
秋痕并不知，此时的月夜下，有人静静的望向锦玉楼。他也和她有着同样的悲哀。但是秋痕心中已容不下再多的事物。
灵兮转身，望见燕姬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娇媚的连带上带着怨毒之色。灵兮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燕姬媚然笑道：“右护使来这里又做什么，既然来了，怎么不到秋痕姐姐屋里坐坐。”
灵兮道：“我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
“哦，”燕姬意味深长的颔首，眼波流转，望向灵兮道：“当真如此，不知右护使还有何事，居然连道秋痕姐姐屋中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灵兮也不理她，径自离去。
燕姬娇笑摆手道：“右护使有时间了，莫忘了到锦玉楼尝尝秋痕姐姐新制的香茗。”
绝雁岭。
山雾氤氲，青草碧树翠绿欲滴。
初升的阳光透过重重碧叶照射到地上，晶莹的露珠从枝叶上滑落下来，渐渐蒸发。
纪成轩立在碧树之下，遥望乔英走进，微微一怔道：“乔谷主呢？”
“他会去的。”乔英漠然自纪成轩身边走过，忽的停下，转身喝道：“出来吧。”
一棵大树上的枝杈动了动，魏见星与林梦枕从上跃下。
纪成轩眉头一皱，道：“你们来做什么？”
魏见星长剑在手中一旋道：“当年我们兄弟结拜时发誓，今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和子英有难，如何能让我们置身世外。”
林梦枕笑道：“你们去闯九重阵，怎么能把我和老魏丢下。”她望向纪成轩：“多个人多份力，老大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既然妹妹有事，当兄姐的怎能坐视不管。”
纪成轩断然道：“不行。”闯九重阵太过危险，就连乔裔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去了只会送死。
林梦枕欲要反驳，却听乔英淡淡道：“让他们去。”
纪成轩诧异的望向乔英，眉头皱得更深道：“子英……”
“他们是你的义弟义妹，你就如此不相信他们。”乔英淡淡。
魏见星正色道：“老大，你还当我们是兄弟，就让我们一起去。”
“可……”纪成轩神色迟疑，闯九重阵太过危险，他怎能让他们再设险。他望向魏见星，又看看林梦枕，但见两人神色坚定，已然是下定决心。纵然他有千般不愿，他们也会誓死相随。纪成轩心中五味杂陈，有兄弟义当如此，今生无憾也。许久，他颔首道：“好。”
山青鸟鸣，万里无云，几人穿过绝雁岭两山夹隙，来到龙虚谷外。
纪成轩已对这里没有任何记忆。只见四处绿树掩映，其中山石林立，经风雨吹砾磨打，形成许多形状古怪的石柱。几人向里走去，行不远处，一个自然形成的高大拱门静静矗立。石拱门前乱石堆积，杂乱无章 ，细看之下，却又觉错落有致，另含一番奥妙。潺潺流水声，从里面传出。
乔英走到石拱门前停下，几人举目望去，只见石拱门正中下有一片小小的凹槽，因风雨侵蚀，只余下淡淡的印记。乔英取出缉天神令凝气在掌，缉天神令陡然光彩流溢，缓缓飞入凹槽中。脚下随之一颤，众人几乎站立不稳，缉天神令猝然迸出一道光芒，直冲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