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命神水（2）
时间渐渐过午，似火的骄阳狂卷着燥热的风吹起他的黑袍猎猎。乔裔的双眼如同无尽的黑潭，俯望着山中一切，信步下山。他像是个不会武功普通人般，一步步走下山。
这山忽然变得很高，他行了许久，还未到半山腰。他望向山下，忽然停住了脚步。
四个人影从两山夹缝中走了出来。
纪成轩仰头望向高处，他感觉到了来自半山腰那道炽热的目光。
他们相隔很远，若乔裔有意，纪成轩绝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但乔裔却没有丝毫要隐藏自己的意思，他望着山脚下的众人，始终没有收回目光。
乔英顺着纪成轩的目光望去，见那一袭黑衣缓步走来，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如同路边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淡淡望着从山上走下来的弟弟。
乔裔信步走来，瞬间已到山脚下。他淡扫过众人，目光转到乔英脸上道：“回来了。”声音平淡的出奇，就像乔英不过是刚刚出了家门又转回。
乔英漠然颔首。
乔裔目光转向纪成轩，拱手道：“纪阁主，多谢这几日对家姐的照顾。”
纪成轩扯唇，回礼道：“乔谷主严重了。”
他们那之间平静的异常，既不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不是朋友那般热情。有谁知道，在两人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两人问候过后，再无多话。乔裔转向乔英道：“回去吧。”
乔英颔首。
自见到乔裔那一刻起，她都没有再看纪成轩一眼，两人就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乔裔淡淡一笑，向纪成轩颔首示意道：“纪阁主，后会有期。”
纪成轩微微抬起手，不知是想挥别，还是想挽留。望着两人离去，他心中的一切，皆化为一声无奈苦涩的叹息。
林梦枕向魏见星使个眼色，转身追向乔英。
魏见星望着纪成轩落寞的身影，许久轻声叫道：“老大。”
纪成轩淡淡：“我们走吧。”
魏见星道：“纪护法和苏护法都在大浪河两岸寻找你的下落。”
纪成轩颔首道：“我们去打浪河。”
乔洛儿守在落霞谷外，望着乔英当先走来，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决堤：“姐姐……”
乔英爱怜的将她拥在怀中，轻唤道：“洛儿。”
乔洛儿抬起头，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哽咽道：“姐姐，你回来了。”
乔英淡淡笑道：“我回来了。”
乔洛儿紧紧抱着她，抽泣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乔英轻拍她的背，笑道：“好洛儿，你看我不知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别哭了。”
林梦枕见乔洛儿哭得伤心，也上前劝道：“乔姑娘，子英平安是喜事，你应该笑才对呀。”这几****与乔洛儿在一起，深感到乔洛儿对乔英的挂念、担忧。林梦枕忽然想到了林梦诗，想到秋小言，想到林泽风，想到林万城，想到林泽清，想到他们可能一直为她的荒唐而伤心。这几年她习惯了自我放逐，却没有想过，家中还有多少人对她挂念。
乔裔淡淡道：“好了洛儿，你和姐姐先回去，她需要休息。”
乔洛儿强忍住泪水，颔首道：“嗯。”她望向林梦枕，俯身欲拜：“多谢你枕姑娘。”
林梦枕大是吃惊，抬手拦住她，笑道：“我和子英是兄弟，兄弟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
乔洛儿“噗哧”一笑，道：“我们回去吧。”
乔英所住的阁楼名为“梳樱阁”，里面栽种了许多奇异花草。乔洛儿吩咐侍女备好浴水，服侍乔英沐浴更衣。
浴罢，乔英换了一件素色长袍，坐在镜前任乔洛儿给她挽发。失踪这十几天，都是纪成轩帮乔英挽发，纪成轩挽发的技术并不好，他也只会些简单的发式。不知怎的，望着镜中高鬓宫髻，珠玉玲珑，乔英只觉分外陌生。
天色已晚，乔洛儿望望窗外，笑道：“姐姐，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说罢，带着侍女款款离去。
林梦枕一直坐在梳樱阁外的廊檐上，望见乔洛儿离开，翻身落下，进入乔英房间，唤道：“子英。”
乔英坐在菱花镜前，漠然取下头上珠钗，转身望向窗外盈盈月光，眼神辽远道：“老三，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梦枕心中奇怪，随她出了梳樱阁，穿过亭台楼阁，她们去的不是别处，正是落霞谷禁地玄冰洞。
燕姬守在玄冰洞前，眼望乔英与林梦枕走来，脸上阴晴不定，待两人走得近了，忽又媚然笑起，俯身拜道：“参见长老”。
乔英颔首，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却听燕姬道：“谷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玄冰洞。”
乔英神色一变，转身冷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我也敢拦。”
燕姬道：“属下不敢，不过……”
乔英冷哼一声，道：“谷主那里我自会解释，不用你操心。”说罢带着林梦枕进了玄冰洞。
寒玉冰石散发着幽幽冷光，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静静躺在上面，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林梦枕不是第一次进寒冰洞，望着寒玉冰石上的女子，奇怪道：“她是谁？”玄冰洞是落霞谷禁地，除了乔英和乔裔，就连乔洛儿都没有资格进来，这个女子是什么身份，居然如此重要。
乔英道：“她是纪成轩的妹妹。一年前，风烟阁四大长老在千障岭袭击阿裔，纪姑娘不顾性命，为阿裔挡了两掌，全身筋脉尽断。阿裔借助寒冰玉石的力量，以烟波浩渺功护住纪姑娘心脉，才暂保住她性命。”她声音平静，淡淡续道：“但是，纪姑娘却无法再醒来，只能这样做个活死人。”
林梦枕道：“就是因为此事，你和老大才回来。”
乔英颔首道：“去年七月，阿裔遣人在杭州找到我，那时我才知道谷中发生的事。”她顿了顿又道：“我和纪成轩本就是旧仇，即便没有此事，我们也终将反目。当年我离开落霞谷，不过是一时兴趣，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若不是那日在小酒馆里遇到你，恐怕也不会也阴差阳错和沈轩结拜了兄弟。”
林梦枕想到当年之事，不觉莞尔。她望向乔英，正色道：“不管落霞谷与风烟阁有什么恩怨，老大却没有错。他也是被逼无奈当了风烟阁阁主，我们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了解老大的性子。为何要将上一代的恩怨强加在他身上。”
乔英冷笑道：“父债子还，本就是天经地义。”
林梦枕望向寒玉冰石上静静沉睡的纪晓寒道：“那纪姑娘为救乔谷主几乎丢了性命又怎么算。”她冷哼一声道：“当年乔老谷主和老大父亲在断崖相拼，双双而死。如此算来，你也是老大的杀父仇人，他们兄妹何苦拼命救你们。子英，上代的恩怨就让它在上代结束吧。离开这里，我们还是好兄弟。”
乔英摇头，苦涩道：“老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风烟阁四大长老两死两伤，就算我们离开这里，落霞谷与风烟阁之争也不会结束。”她目光悠远，喃喃道：“除非所有人都死去，否则这些事情绝不会结束。”
林梦枕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本是同宗，却为何弄到这样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地步。”
乔英漠然笑笑道：“若是所有人都想得明白，世间哪还有这许多恩怨。就算我放得下，落霞谷与风烟阁数千人，他们是否也放得下。这两百多年来，两方鲜血不知浸染了多少土地，这世世代代累积下的恩怨，又怎能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她走到寒冰玉石前，握住纪晓寒的手道：“若不是为救阿裔，纪姑娘也不会重伤自此，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能救醒她。”
但是，纪晓寒全身筋脉皆断，就算华佗在世也无计可施，她又能做什么。
乔英抬手轻抚纪晓寒的脸，也许是因为这一年都躺在寒玉冰石上，她虽然还活着，身体的温度却低的可怕。
林梦枕拍拍乔英的肩道：“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但是在这一刻，她又能说什么。他们是兄弟，即便前面是无尽的深渊，即便跳下去只有一死，只要还有生存的希望，他们都会给彼此最大的支持。
纪成轩踏进密室。
密室以石块垒砌，坚固异常，石室中没有任何窗户，阳光无法照射进来，即便是在白日，这里也黑如暗夜
纪成轩走向石室深处，两排蜡烛燃烧，散发着火热的光芒。蜡烛尽头有一方大石，长约一丈，上面盘膝坐着两人。左边一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右边一人身体微福，面色发红。
纪成轩离大石半丈处立定身形，恭敬道：“孔长老，周长老。”他身为风烟阁阁主，地位本在四大长老之上，但孔长老与周长老辈分远在纪成轩之上，即便身为风烟阁阁主，也不得对其敬重三分。
大石上两人睁开眼，孔长老道：“阁主平安归来，真是阁中大幸。”
纪成轩道：“成轩失踪这几日，让两位长老担忧了。”
周长老道：“我听墨阳说，那日阁主与乔英一战，若不是有人从中阻挠，乔英恐怕已经死在阁主手中。”
纪成轩皱眉道：“长老误会了，见星是我结拜兄弟，当日他是为了救我才出手。”
孔长老闭上眼，淡漠道：“我不管他们与阁主之间恩怨，但是乔裔杀死墨长老与庄长老之仇却不能不报。”
纪成轩神色辽远，望向一旁燃烧的红烛道：“晓寒还在乔裔手中……”
他话未说完，周长老怒哼一声道：“晓寒私通落霞谷谷主，按罪理当处死，阁主怎可如此寡断多情。”
纪成轩望向周长老，平静的眼神下暗藏着无尽汹涌的怒气，道：“这十几年来。风烟阁与落霞谷一向平安无事，即便晓寒与乔裔相识，又怎能算是私通，长老可有证据。”
“你……”周长老气结，满脸涨红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纪成轩道：“晓寒从不过问阁中之事，她又能告诉乔裔什么，长老同修乾坤阵击杀乔裔……”
他话未说完，孔长老猛然睁开双眼，一字字道：“阁主是在怪我们招惹是非。”
纪成轩道：“成轩并非此意。”
孔长老冷冷问道：“那阁主是何意思，当年若不是周竞天谋窜谷主之位，我们又怎会流落自此。我们才是落霞谷真正的主人。乔裔不过是个叛徒，我们是清理门户。”
纪成轩摇头道：“风烟阁从落霞谷分裂出来已有数百年，早已自成门派，长老为何如此固执。”
孔长老怒问道：“阁主是否还记得历代阁主遗志。”
纪成轩道：“成轩记得，历代风烟阁阁主谨记，带领阁中弟子重返落霞谷，传承落霞谷正统。”
孔长老冷笑道：“阁主记得就好。”
纪成轩道：“即便如此，那也不必击杀乔裔。”
周长老喝道：“妇人之仁，乔裔不死，我们如何重返落霞谷。”
纪成轩道：“乔裔武功已是登峰造极，世上无人可望其项背。既然长老的目的是重返落霞谷，也非定要击杀乔裔。”
周长老怒道：“阁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成轩道：“请长老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这件事情，”
周长老冷冷道：“不知阁主想要怎样做。”
纪成轩不答，孔长老忽然长长叹口气道：“罢罢罢，你现在翅膀硬了，想做什么又有谁能拦得住。”他话锋一转，又道：“阁主认为此事，乔裔会善罢甘休吗？”
纪成轩神色茫然，坚定道：“不管怎样，我都要一试。”他拱手，转身离开石室。
望着纪成轩身影消失，周长老道：“大哥，你就任他如此胡闹。”
孔长老淡淡闭上眼睛，道：“你能阻止得了吗。”
周长老无语，他们现在的武功仅剩下两层。梁涛又被纪成轩遣走，看来纪成轩是铁定了心想要与落霞谷同归于好。
纪成轩走出石室。
天色阴郁，空中没有一丝风。
魏见星在寻香阁中等了许久，见纪成轩回来，将手中请帖递给他道：“刚刚老三送来的。”
纪成轩接过大红滚金请帖，只见上面写道：今夜亥时一刻，望峰亭一叙。落款：仇子英。纪成轩抬头眼向远处，目光淡淡。
魏见星道：“子英的请帖。”
纪成轩颔首道：“老三有没有向你说什么。”
魏见星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纪成轩神色苍茫，没有知道他在想什么。风忽然狂燥起来，吹得寻香阁四周的窗户“吱呀”作响。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雨说下就下，噼里啪啦，电闪雷鸣。
纪成轩踏入望峰亭中，亭中的石桌不知是谁置放了糕点酒水。
已是亥时，仇子英和林梦枕都没有来，魏见星也不知去了哪里。空中的雨更急，这让纪成轩想起，当初在四杰山庄，他与仇子英几人听雨饮酒，引吭高歌。
那时的他们没有任何愁绪，即便是在这样狂风暴雨的夜晚，也依然尽情畅然。
天空炸开一个响雷，电光闪耀下，照出一个飘然的身影。她撑着一把淡紫色梅花伞，清丽的容颜上，镶嵌着一双淡然的眸子。
纪成轩望着那条身影走来，眼中不禁含了淡淡的笑意。
乔英走入亭中，放下雨伞。她的衣袂后摆已被雨水打湿，几朵残落的花瓣沾到上面，更显凄清。
纪成轩淡然笑道：“你来了。”
乔英颔首，望望桌上斟满的四杯酒，敛襟坐下。
纪成轩只见她一人，道：“老三呢，她没和你一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