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耷拉着脑袋往门外走,打气地对自己说:“小妞,早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离胜利不远了,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下班了,加油,小妞!”。我想说的是,这里绝对是个战场,当之无愧地成为和平年代里,我们战斗的地方,我和我的“战友”们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是多么期待褒奖,鲜花和掌声啊。我长吁一口气,朝着工位的方向走去。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不禁叫出了声:“我靠!这是怎么了,异度空间还是时光穿越?我重生了吗?”。只见那狭窄的现金区没有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间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的大门都是敞开的,每间办公室里都时不时地传出同事们愉悦的交谈声,我好奇地聆听着周围一切的声响,揣摩着、欣赏着,活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渴望听懂,渴望交流。我的妈呀。蛇字阵的队伍不见了,嘈杂的问与答没有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消失了,就连那个轰隆隆哗啦啦从早吵到晚的令人厌恶至极的点钞机也沉寂无声了。取而代之的是办公区优美、动听、亲切的交谈声,电脑键盘的叮叮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是如此的美好,久违了的好听的声音们,我听到了,我好想哭。我站在走廊里紧闭双眼,静静地享受着这里的一切。这些声响钻进我的耳朵里,直逼进我的心田里,像一股暖流,一缕清泉,一丝春风,一抹斜阳,像世间的一切美好让我感动,让我流泪。
“嗨,翔翔,干嘛呢?”一声轻柔的问询打断了我的浪漫思绪。我赶紧应声道:“哦,桃子姐姐,哈哈,没干什么。”
“桃子姐姐?天哪,我是怎么认识她的呀?这人不是和我曾经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挠挠头质问自己。脑海中有一句歌词一直萦绕左右挥之不去,“我们变成了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啊。”的确,熟悉的人不在了,陌生的人变得好熟悉,这个世界陌生又熟悉。桃子姐又说:“别傻站着了,赶紧把资料给科长送过去,一会他们要开会。”我赶忙说:“哦,好的,这就去。”鬼使神差的我居然径直走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准确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熟练地操作电脑,打开文件进行打印,然后又轻车熟路的走去了科长办公室,到了门口我轻敲几下大门,进去说道:“王科长,您要的东西,看看合适不?”我双手递给他资料。我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位面容消瘦的王科长,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可是很有气质,淡蓝色的长袖衬衣装在深灰色的西装裤子里,腰间系着黑色皮带。一双黑色皮鞋干净明亮。这双鞋不禁让我又想起了在银行上班的同事脚上穿的那双脚面被磨损的发了白的黑色皮鞋。“好了翔翔,你可以回去了。”王科长看着我说。
“嗯,声音也很好听,平和的音调彰显着同事之间的平等,听的人心头少了害怕,多了许多尊敬之情。”我在心里欢喜的想着。
“翔翔,你可以回去工作了。”科长又提高了音量说道。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声说:“好的好的”,慢慢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往回走的路上我静下心细细回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盘算着:“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我在银行上班,突然地震了,我无处可逃的时候躲进了换衣间,然后郭靖和黄蓉来了,说是可以帮我脱离心灵之苦海,然后给我传授九阴真经之内功心法,应该就是在我的后背上烙烙铁的时候传授的。”想到这时有一个声音突然一遍遍的在我耳边回荡“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人......”我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大叫一声“我知道了。”一个箭步飞快的冲下办公楼,站在单位大院里四处张望,看到一面鎏金大字的牌匾上写着“省级地方病研究所”。
“哎呀呀!我的妈呀!这是在研究所上班啊,我是公务员还是事业编,天哪!哪个都好,哪个都行,只要离开那个鬼地方去哪都是天堂啊。”我喜出望外地雀跃欢腾起来,围着办公楼前前后后的蹦跳着,参观着。只见这个研究所院子不大,紧贴院墙四周种满了植物,有垂杨柳,白丁香,紫丁香,还有槐树,哦对了,还有刺梅树,春暖花开的这个季节,阳光照在院子里一片祥和之气,不论你在单位的哪个角落,阵阵芬芳气息扑鼻而来,让人神清气爽。我又是一个箭步如飞驰般地窜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前,抬头看到门框上赫然醒目的挂着“会计室”三个白底红字的牌子。
和我同一间办公室办公的还有两位姐姐,一个叫桃子,一个叫兰青。她们都结婚有了孩子,我亲热的称她俩姐姐。她们看到我急急的奔跑进来,齐刷刷的望向我问道:“怎么了?”我太喜悦但却无从说起,只能淡淡的回答:“没啥大事,就是高兴。”啪地桃子姐扔给我一袋零食,说:“吃点,完了去省疾控取票去。”我惊讶的盯着零食袋子看,怯怯的问:“上班时间可以吃零食吗?”旁边坐着打报表的兰青姐插嘴道:“少装,赶紧吃吧,早去早回。”就像刚被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一样,过惯了处处受限受约束的生活一时半会还不能释怀,我完全不习惯上班期间可以随意吃东西,喝水,甚至是上厕所。我想我的那段难过记忆可能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在心里被淡化吧。我抓一把吃的,用力咀嚼,好不张狂。忽然我想起了我的化妆包,每天都带在身上的化妆包其实每天都没有时间打开用一下,甚至是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我拎着包包转身走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右侧的那面墙上镶着巨大的镜子,我站在洗手台前,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瘦高挑白皙,长发披肩,不禁自怜道:“这个小妞长得还不错嘛!”瞬间回忆的双手又把我拉回到曾经的那个时候。深蓝色西服工装男女同款式样,披肩的长发用皮筋扎成一个箍掖进头花的网套里,像极了一截羊尾巴贴在脑子后面,脚上蹬着双小黑布鞋,柜台稍微有点高,每个柜员都梗着脖子,上半身微微朝前探着,半张着嘴巴,形象土极了。每个人都表现出一副紧张严肃认真的表情,最关键是每个柜员的脸上都布满油腻,油光锃亮。也不知道哪来的油,怎么那么多油?我专注的往脸上添加着色彩,目光却始终一刻不离的停留在镜子中的那张年轻好看的脸上,感觉整个人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充满精气神。忽然一个英俊的面孔刷的一下也出现在镜子里,我不好意思的赶紧收起目光,轻声的招呼道:“嗨,俊涛。”
“她们说你在卫生间我过来找你,你一会要去中心吗?”他问道。
“嗯,我这就走,咋了?有事?”我问。转身面向他。他的两侧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等他说话。他低头望着卫生间里白腻的大理石砖地板悠悠的说:“没啥事,就是问问上次问你的事情你怎么想的?时间也挺长了,你啥也不说,我心里想知道。”
赵俊涛,医学院公共卫生专业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和我一年进所,他是被作为特殊人才招聘进来的。听说他在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习期间一直名列全系前茅,他和他的导师一起在国家级医学刊物上发表论文,在医学院里可以算是小有名气呢。他每天的学习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导师泡实验室,做科研项目,他的导师非常器重他,本来是想劝他留校任教,可是不知怎的,毕业的时候他投简历给我们所了,就这样来到了研究所。在这里没有多少科研项目,没有试验要做,每当我看到他在图书馆看书的背影时总忍不住想问他是否感觉过孤独。可是我转念又想,也可能不会,对于学霸来说在哪都可以学习,在哪都有知识可学。他个头不高但整个人很精神,充满活力。他留着板寸发型,仔裤衬衣是他度过夏天的标配装备。脖颈、衣领总是干干净净。他这人到哪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就算有同事在办公室讲了荤段子,别人至少报以听懂了的会心微笑,而他,依旧一副置之不理的态度。上班这么久了没听过他哈哈大笑的声响。搞得所里没人愿意在他面前开玩笑,面对他的时候都表现出那种有事说事绝没废话的处事风格。像他这样高学历,貌似不会人情世故的人往往会被人们认为是书呆子。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书呆子,有一天居然面红耳赤的把我堵在走廊的尽头,郑重其事的对我说“翔翔,我想告诉你,当我遇见你以后,我更加坚定了当初决定来咱们所上班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懵懵的听着,不知怎么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