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明显感觉一进入庙门,侯夫人整个人的气息笼罩在浓厚的哀伤中,脚步都有些踉跄,苏清凤紧紧扶着侯夫人,一群人无视风雪,脚步不停转过主殿,走过一段花木小道,在第三间厢房处停住,侯夫人不待崔嬷嬷上前开门,自己走进去,抱着一个牌位,先是用手指细细摩梭,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拭。苏少安往长明灯里添香油,苏清凤把放牌位的供桌从桌面到桌腿擦了几遍。站在门口的苏清颜估计大小姐一年唯有今日才十指沾沾阳春水。
苏清颜之所以站在厢房门口,是芳竹死死拉住自家小姐,今日侯夫人正眼都不瞧小姐一眼,二少爷倒是时不时瞧着小姐,就是恶狠狠的。就是一向规矩做的足的崔嬷嬷都厌恶的看着小姐,甚至她进厢房时,还故意把小姐撞到门边。凡事以小姐的意见为指导思想的芳竹都抱怨小姐何苦来受罪。
侯夫人处理好事宜,片刻没休息直奔后山,苏清颜听二夫人提过,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就埋在后山,是侯夫人力主坚持的,希望寺庙常年不绝于耳的经声让孩子尽早往生。
崔嬷嬷拦住苏清颜,生硬的说:“二小姐,雪路艰难,你还是先回客房休息。”
“无碍,我去看看,最后一次”苏清颜坚持要跟上,她都看见苏少安的拳头握起又松开,要不是为了维持贵公子想象,估计很想揍她。
芳竹是真心看不懂执行小姐,但不妨碍她坚决执行小姐的意思,她们主仆四人高一脚低一脚的跟在大部队后面,上下石阶,又走了几段回旋的小路,终于到了一块平展的半圆形雪地,很醒目的雪包前矗立一块青石碑,上面是刚劲有力的四个字:苏氏之女。芳菊悄悄对小姐说:“那个亭子和府里一样。”苏清颜看到在坟包的右侧竟然有一个八角亭,修的极为精致,和几位小姐院落处的亭子一模一样,们这一路走来,并未看见什么亭台,想必是特意为这位长眠的苏小姐修建。
苏清颜回眸,寺庙在山脚,侯夫人为那早夭的小姑娘寻的墓地竟然在半山腰,而且还是避风处,即便现在是冬日,大雪覆盖,站在这里,回望四处,依然是视野辽阔。要是到了春夏日,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绿意盎然。而且这个地方是山背面,少有人打扰,可见侯夫人是费了心思的。
侯夫人已经忙碌起来,她和苏少安,苏清凤蹲下来把青石碑前厚厚一层积雪清理干净,露出一方宽大的青石基座。侯夫人亲自把一盏盏祭品放到石碑前,苏少安苏清凤蹲在火盆前烧香纸。侯夫人蹲在雪包前泪流满面,喃喃:“娘和你二哥姐姐都来看你,等你爹和大哥回来,他们就来看你,你不寂寞的,我们都念着你,这些年你去了哪里,给我们托个梦,也好让我们放心。你缺什么,就告诉我们。”
唉,不用托梦,我就在这里啊!我缺银子!苏清颜坐在亭子间里暗自腹诽,她被崔嬷嬷客客气气的请到这里。反正人家是不准她靠近一步,十三年了,一生一死,估计人家吃她的心都有。
苏清颜竟然看见苏清凤在雪包后面用把小铲子挖坑,晕,是要掘墓嘛?苏清凤挖了两个拳头大的坑,就从怀里掏出一件首饰,是镶红宝石赤金簪,毫不犹豫的埋下去,这是要送首饰的节奏啊?
侯夫人母子三人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安置好悲哀,临走前,苏清颜淡淡说句:“你放心去吧,你的亲人一直都惦记你。”
苏少安怒目而视,虽然这句话说的没问题,但苏清颜的存在就是问题。侯夫人的脸色就和她的心一样冰冷。
大队人马深一脚浅一脚赶回山脚的寺庙已到了快用素斋的时间,由于晋阳侯府长达十几年在腊月即将新年时来寺庙添香油,庙里的主持小僧都已经习惯了,且晋阳侯府出手大方,寺庙后院的客房是早就备好的。兼之今日侯府在庙外也算施粥,这种仁心善德最得寺庙欢心。小僧早就在山路口候着,一路引领他们去客房。
由于他们这一行人只是短暂休息,用个素斋,下午就启程返回,也就备了三间客房。苏清颜带着芳竹姐弟仨自然是一间。苏清颜前生今世加起来也是第二次来寺庙,第一次就是跟随二夫人上香,遇见了芳竹姐弟。她自知命格奇特,世间的奇人尤其爱隐藏在寺庙,所以她一向对寺庙是敬而远之。
寺庙的客房自然是简陋,文松缺看的津津有味。芳竹敏锐的察觉到小姐自从开始下山就有些心神不宁心不在蔫的,她有心想问,却知道小姐想说的话早就言语了。芳菊寻到热水给小姐简单梳洗后,苏清颜随意喝几口热茶就起身。
“芳菊带着文松想去院子里玩雪就去,但是不能离开院子。芳竹随我过去一趟。”
她们瞬间明白,过去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侯夫人的客房,就连文松都看出来,小姐有心事。
侯夫人的客房门口原本站的应该是丫头,不过她们这是在外面,也没那么多讲究,安全是首位的,所以两个护卫站在门口,苏清颜随意张望,就知道院子周围都是侯府护卫。
“见过二小姐!”护卫抱拳行礼。
屋子里的崔嬷嬷听到动静,赶紧出来,一个人就把门口严严实实的遮挡住,眼神不善的看着苏清颜:“夫人已经在歇息了,二小姐还不赶紧去休息,午后还要赶回城里。要不去庙里转转,总之不能白来一趟。”这话说得已经着实不客气,直白点已经在教训人了。芳竹脸腾得红了,是气的。
“小姐是想过来给大夫人请安。”芳竹辩解。
“我看是来给母亲添堵的吧”屋子里传来苏清凤的嘲讽声。苏清颜好笑的挑眉,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苏清凤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她自是知道大房的几个子女对她的存在均是有敌意,但苏清凤天性纯真,即使是讨厌也尽量表达的婉转。她今日是惹急她们了。
“我有紧要事”,苏清颜不得不开口,不然光门口这位尊神都不让她进去。
半晌之后,才传来侯夫人淡的要飘走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崔嬷嬷才不情不愿的挪开身子让开门口,苏清颜带着芳竹施施然进去,嗯,即便都是寺庙客房,侯夫人这间也是套间,寺庙最是讲究众生平等,其实不然。
苏清颜进到里间,才发现苏少安大大咧咧坐着,看都不看她一眼,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珏。侯夫人显然也是梳洗过,但脸上哀伤的痕迹却是无法掩饰。苏清凤正瞪着一双丹凤眼不满的看着款款而来的苏清颜。苏清颜冲她一笑,屋子里的人都变脸了,这么个日子,还能笑出来,果然和她们犯冲。
“有事?”侯夫人只能沉住气问她,她也不明白徐丽香为何要自己女儿跟着来?她可记得清楚,颜姐儿幼时在府里到处游逛,有次她就是手痒想抱抱,李嬷嬷紧张的抱起就走,连规矩礼仪都忘了。
真正到了这个时刻,苏清颜内心忐忑不安,已经冲出口的话不停在舌尖打转。
“芳竹,你在外间等我。”
芳竹却不为所动,她看的清楚,屋子里的侯夫人母子三人和崔嬷嬷对小姐格外不客气。
“无事”,苏清颜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丫头,芳竹只好磨磨蹭蹭挪到外间,打算一有情况就冲进来。
苏清颜直直望着侯夫人那满是不耐的冷漠眼神,反而平静下来,反正也有离开的打算,如果大房觉得是不可思议或是担心被大同城权贵嘲笑,自己依然可以离开,她们总不至于谋害自己。
“十三年前,是怎么认定夭折的是大房的小姐?”苏清颜的话刚一出口,侯夫人手里的茶杯就扔了过来,正中泼了她一身。显然侯夫人已经顾不上贵夫人仪态了。苏清凤显然震惊过度,没反应过来,只是双眼瞪得前所未有的圆。
“是凭夭折的孩子身上是大房小姐的襁褓?”苏清颜倔强的站着,不依不饶的问。
侯夫人天晕地转,十三年了,她身边人从来不敢提起这些,但她心里总来不曾忘记。她生完时,已是疲惫不堪,产婆报喜是位小姐,她还欣喜的笑了,她不缺儿子,她缺女儿。崔嬷嬷把孩子用绣着胖金鱼大红缎面细软纱里面的襁褓包好,给她看,孩子眼角的那颗泪,刻骨铭心啊!
“你是想说夭折的孩子是二房的,只是用我妹妹的襁褓,你才是我们的亲妹妹?”苏少安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可语气估计比外面的寒冬还冰冷。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崔嬷嬷扶着侯夫人,怒不可遏:“难怪硬是死皮赖脸要跟着来,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多年来,你们不光无理取闹的夺取大小姐的首饰布料,现在连一个去了多年的小姑娘也要利用?简直是无耻。你看看你有哪点和几位少爷小姐肖似?你怕是不知道,两位少爷和大小姐都是丹凤眼,都是传到了唐国公府好因子。”说完,还不屑的扫了一眼苏清颜,准备继续训斥,突然发现从来正眼瞧过的二小姐竟然。。。竟然也是丹凤眼。崔嬷嬷的血液都凝固了,这。。。这怎么可能?
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的苏清凤猛地从座位窜起来,死命的推苏清颜,无奈她也是身娇体弱的小姑娘,最多把苏清颜推着往门口走,苏少安二话不说,直接从后面掐住苏清颜的脖子,竟然把她拎起来。苏清颜被捏的生疼,呼吸也很困难,情急之下,她反手一劈,苏少安不曾防备,只能把手里的人一扔。芳竹在外间一直坐立不安,就贴着棉布帘子,准备一有情况就冲进来,听到一阵脚步声,冲进来就看见二少爷正在扔小姐,她赶紧伸手接住。但苏少安练武之人,即便控制手上力气,芳竹也拼命接住,苏清颜也尽力扭转身子,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额头撞到门框上。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芳竹又哭又喊,看着苏清颜被撞的有点发懵越发着急。
”呵呵,竟然还有点身手,看来这些年你还真没闲着。”苏少安在一旁拿着帕子擦手指,心里的郁气疏散多了。
崔嬷嬷指着苏清颜语无伦次的说:“你。。。你。。。?”她十几年第一次仔细端详二小姐的眉眼,比起大小姐,她更象夫人。
苏清颜就着芳竹站起来,眉眼皆是冷意:“唐国公府传下来的不仅是丹凤眼,左侧肩胛骨下梅花印记,遇水才显,只有四瓣。”正重新端茶润口的侯夫人手中的茶杯“啪”的掉在地上,她费力的站起来,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额头大红包的姑娘。她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和崔嬷嬷一样,前所未有的一点点看。芳竹紧张的护住小姐,小姐怪异,夫人诡异。
“嬷嬷”侯夫人颤声,崔嬷嬷回过神,秒懂,马上把苏少安毫不客气的推出去。侯夫人拉着苏清颜就往床边走,抖着手就要解开她的衣服,芳竹毫不客气的抓住侯夫人的手:“你要干什么?你放手。”这群疯子要解小姐衣服。
“芳竹,无事,她们想看印记”,苏清颜自是做好准备,你要证明你是谁,自然要有证据。
崔嬷嬷慌乱给的直接用茶壶给帕子浇水,她和侯夫人两人手忙脚乱的解开领子,哗啦把半个肩头露出来,崔嬷嬷把帕子“啪”的一声盖上去,就象盖章一样,她和夫人四目相对,心扑通扑通狂跳。
苏清凤此时还扑在苏清颜身边,把芳竹挤到一边,她自是知道背后这个印记意味着什么?
侯夫人手抖着把帕子揭开,一朵鲜红的四瓣梅花印记清晰凸显出来,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
“夫人,当年是我打印上去的,就是在这个位置。”崔嬷嬷惊喜的涕泪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