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掌柜自然知道若是一般闲杂人等,伙计多是会挡掉,此时来通报那看来是有必要见一见的。
在钱庄的侧厅沈掌柜的见到了来者,一个身着深色绸袍,瘦高身条,方脸短须的中年男子向着沈掌柜抬手见礼。
“在下扬州范富贵,冒昧拜访,还望沈掌柜海涵!”
一听来人是扬州盐商范富贵,沈掌柜自然知道,扬州是大明淮盐重镇,坊间有言:盐商出扬州,扬州唯下关!
皆因下关靠近京杭大运河的盐运司与税关,盐商多与两地打交道,所有此地可以说在扬州最为繁华。
有钱赚也就意味着竞争者众,盐商更是如此。
此时山陕盐商与徽商互相间斗争激烈,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明初国定,边疆偏远,为防元蒙,故驻军庞大,粮食消耗当然也大,由于运粮不易,太祖皇帝听从建议就出了“食盐开中”政策,简单来说就是打破原有的国家食盐垄断贸易,只要商人往边疆运粮就可以得到盐引,大约运粮三十斤就可得盐引一份,且是上等的最赚钱的淮盐,陕西商人靠近边疆,靠着地利因此兴盛。
但是到了弘历五年,户部尚书叶淇一改“开中法”,以“折色法”取代,既商人不再需运粮换盐引,用白银就可换取。这一政策一改陕西商人的地利,徽商趁势而起。
边塞粮食贸易已经无利,陕西商人与晋商合作,一同冲进扬州,山陕商人与徽商盐争就此展开。
万历以来,山陕商人逐渐落入下风,盐争趋于平静,但是盐商间争斗并未平息且有全面扩大的趋势。
沈掌柜对于扬州盐商范富贵来访颇为不解,沈家与扬州盐商并无太大瓜葛,对于盐商上门,沈掌柜小心应对。
“范东家来访,有失远迎,快请入座!”
沈掌柜引范富贵入座,叫下人上茶。落座后二人少不了些许寒暄,盏茶的功夫过后,范富贵终于说到来意。
“沈府入主钱庄,范某应当表示一番,但是……唉!”
话没说完,范富贵却先重重的唉叹一声,一脸沉重的表情。
见此状沈掌柜当然要出口询问,范富贵哀沉的说道:“不瞒沈掌柜,料想您也知晓我等山陕商户与徽商间争利之事,近些时日我等投银颇多,想趁机将徽商打压下去,可这要紧时机,手中银两还差些许,如若银两充裕定能一举而胜,控制淮盐!”
说到这里范富贵却不再哀沉,转而兴奋异常,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紧握拳头,激动的看着沈掌柜,“因此鄙人特来拜访,想从永汇钱庄借银一百万两,为期一年,银息可谈。”
说完顺势向沈掌柜作了一揖。
沈掌柜听完面露恍然之色,赶紧再次请范富贵坐下。
“原来如此,叫范东家知道,我永汇钱庄开业,自然是有进有出,不过一切还是皆以规矩办事,借银放贷当然亦有规律!”
“这个我自然知晓,范某也定会按规矩办事,还请沈掌柜细些讲解!”
说着范富贵身体前倾,聚神看着沈掌柜。
“叫范东家知道,这借银放贷也是永汇钱庄该做的,只不过这借银的方式就有些不同了!”沈掌柜盯着范富贵,有些玩味的说道。
范富贵“哦”了一声,有些期待的继续问道:“还请沈掌柜细些明示,范某洗耳恭听!”
沈掌柜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看着范富贵说道:“永汇钱庄借银三需五不许。一需质物,二需保人,三需先息。五不许乃是不许身背罪案者,不许无业者,不许无家者,不许身有借债者,不许外阜者。年利二分按月还本金!”
听沈掌柜说完之后,范富贵面露苦色,一边咂么着嘴,一边喃喃要求有些高。
“沈掌柜,范某知道这永汇钱庄乃是新开之初,规矩难破。可范某实有难处,虽然贵府未与范某打过交道,但是可去扬州打探一番,孙某定是那守信之人,望沈掌柜多多体谅,通融一番!”
“范东家言重了,不是某家不给通融,这皆是东家定下的规矩,我也是没有办法!”说着沈掌柜还伸出右手的食指向上点了点,表示这都是上面的意思,自己无能为力。
“那~不知沈掌柜可否引荐一下?”说着范富贵好似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个小木匣来。
木匣颇为精致,鎏金绘彩,范富贵轻轻的将木匣打开,里面摆着五个小金锭,约有十两左右,这五个小金锭换成白银至少一百两。
范富贵将小木匣轻轻的推给沈掌柜,沈掌柜仿佛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连忙将木匣推回去,嘴里说着“使不得,使不得,范东家我可以给你引荐,这金子可使不得!”
两人推来推去,范富贵见沈掌柜不收,却也答应了引荐,也不好强送,只好尴尬的收起来,然后向着沈掌柜再次作揖,“有劳沈掌柜了!”
沈掌柜见这个范富贵见不到沈望恐怕不会罢休,不得已只能让他见一见沈望了。
听了沈掌柜的通报,沈望根本没将这个范富贵放在心上,但是这个面看来也是要见的。
沈望从后院来到前面,与那山陕商人范富贵见了面。
沈望却还不如沈掌柜,他只是哼哼哈哈的对范富贵应付一番,翻过来掉过去也是沈掌柜所说的那规矩,丝毫没有松动!
最后范富贵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力的甩了一下袖子,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二少爷,这银钱已经收了这么多,不知该何时放出去?”
沈望神秘一笑,“沈掌柜莫急,此时我已有计较!”
说完从怀中抽出一纸告示,递给沈掌柜。
……
永汇钱庄如此热闹,可以李崇文为首的其他钱庄东家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不说这存银给利钱,就是这么热闹,百姓换钱也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若是永汇钱庄再对外借银,那生意可更加没法做了。
李崇文此时紧皱着眉头,没有了昨天的淡然,其他人更是焦头烂额。
这时候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接着就跑进来一人,身高不足五尺,(明清一尺约31CM)身着曳撒,头戴四方平定巾,大约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喘着粗气。
见着此人李府静候的一干人都着急的站起来,李崇文更是从首座上走下来,“文兴公,事情如何?”
小老头名叫田勤寿,字文兴,是苏州城老一辈士绅商人,地位很高。
“咳咳……儒德啊,事情没成,那个范富贵……没……没借出钱来,被永汇钱庄给挡了出来!”
文兴公说完众人一阵失落,不过心中却又稍稍放心,至少这永汇钱庄还没对外借银。
“是那沈老二识破了?不对!此子不学无术定然没有此等见解,或不是那沈家掌柜看出什么来?此人多有不凡啊!”
一个名叫乌德才的士商摇着头,手指在空中不自觉点着。
“这沈家老二是否看破先不去计较,既然他没上道,多派些人手不要放过他们一举一动。那董老头可有动作?”李崇文越发的感觉此事与董万金拖不了干系,所以着重的问了一嘴。
“已经派人打听到,董老头昨天在永汇存了十五万两白银,拉银的骡马车排了一长队,但是亦不能排除沈家自己在演戏!”田勤寿将新得到消息说了出来。
昨天永汇门口马车运银的事情在座的都有所耳闻,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沈家自己弄的,可此时听文兴公已经派人打听出结果,再听听那最后一句话总有一种安慰人的感觉。
“呵!果真如此,这沈家竟然与阉党勾结在一起,哼,什么传承百年,皆是佞小之辈,太祖当年怎么没将这沈家杀干净!”
李崇文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口中恨恨的骂道。嘴上虽是出了气可心中波澜却平不下,如今阉党横行圣上遭受蒙蔽,朝堂之上皆受阉党控制,东林一派惨遭迫害,众多先生被下狱,生死不明,书院被毁,文脉有后继无人之忧!
一时间整个堂内唉声叹气或是咒骂一番,可最后还是长吁短叹。
“新消息!”
李家的下人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喊着新消息。
李崇文面色不悦,“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问言下人却也不敢继续喊叫,亦不奔跑,慢步走进堂内。
“有消息还不说来,磨蹭什么!”
李崇文见下人慢下来,又狠的拍了下桌子,催促起下人。
下人又之后急步来到李崇文跟前,双手捧上一张信纸,这才退下。
李崇文展开信纸,一目十行,不禁脸色大变,在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岂有此理!”
在座的其他人见状不免有些着急,纷纷伸长脖子看着李崇文。
李崇文喘着粗气,将手中的信纸递给田勤寿,田勤寿也如李崇文一般,脸色大变,然后顺手将信纸传给他人。
也就是盏茶的功夫,在座的众人皆已看完,顿时堂内响起高声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