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府的堂内突然让人感觉有些冷,刚才还很焦躁的气氛,霎时凉下来,所有人都等着董万金继续说下去。
“现在就怕有商帮作祟!”
董万金的小眼睛一冷,声音一寒,说的话不禁让人一哆嗦,下首众人此刻都明白了董万金这话是什么意思。
晋商与徽商皆是大商帮,资财极厚,现在两商帮正在扬州因盐业斗得你死我活。
徽商在苏州城有家典当行,说实话徽商主要是在朱家角镇经营棉布生意,典当行的规模不大,多年来未与本地商人有过龌龊,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这时候晋徽双方因斗狠,势力渗透进苏州也有可能。
“沈家巨富,在本地声望颇高,肯会与外商龌龊?”
林大生略一思索轻声言语。
董万金好似做了什么决定,对林大生的话亦不置可否,胖手重重在椅子扶手上一拍。
“现在多想无用,大家自当回去用心打听,晓得来龙去脉之后在做打算,都散了吧!”
众人一听现在只有如此这般,与董万金道了别,纷纷离去,一时间董府门前又恢复起寒风中安静的样子。
……
“大公子您一定要为我等做主,您说怎么办吧,我们都听您的。”
“对!我们都听您的,您拿主意吧!”
在李家同样聚着一些人,紧盯着李崇文等着他拿主意。
李崇文就是董府一干人等嘴里的李腐儒,李家乃是苏州名门,不过李崇文这支是李家的旁系。
李家文风颇盛,族人最高官至尚书,儒学大家也出了不少,进士举人更是无数。
但是到李崇文祖父时,不喜欢读书,就出来做生意。当时整个李家十分瞧不起李崇文的祖父,士农工商,商为末业,在这种以文立业的大家族,行业歧视更为严重。
不过李崇文祖父经商有道,很快就钱财无数,时不时的为家族提供些钱财之物,家族表面上的样子还过得去。
李崇文从小被家族中同辈嘲笑,所以特别反感经商,想着读书以求走上仕途之路,让家族中其他人刮目相看。
本来一切顺利,李崇文考中秀才,可父亲却一病不起,家中生意无人照料,不得以李崇文只好弃文从商,扛起家中生意。
背后靠着李家,李崇文在地位上要高上一点,且家底丰厚,领头羊的位置非他莫属。
面对众人哭求,他脸上现出忧愁,思索间喝了一口茶。
“好了好了~诸位可否先将此事与我细说一番,我知之甚少,诸位将自己所知之事道明,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起想出方法,岂不善哉?”
李崇文之言众人深以为然,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可说了半天无人可以说出此事的具体经过,只知道是沈家老二开了钱庄抢生意,其他的一概不知,紧接着又成了众人的谩骂大会。
“大公子此事不可拖,这沈家老二无人撑腰万不敢如此嚣张,定是那沈家与董奸人合谋,吾等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望大公子定计与他们较量,千万不能让那帮奸人小瞧我们啊!”
“这董奸人做大当铺还不行,如今勾结沈家却来跟我等抢钱庄的生意,这阉党胡作非为久了竟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这口恶气我是咽不下去!”
“大公子不可对这等奸人仁慈啊,这群阉党无法无天,如今圣上被他们蒙蔽不说,还大肆迫害同袍,毁我书院,如今在苏州切不可让他们如此嚣张,定要为天下伸张正义,为朝堂之上众东林勇士声援啊!”
众人纷纷出声,吵的李崇文脑仁疼,他轻轻的揉了揉脑袋,面上露出一脸的苦楚。
“大家对我李崇文可是不放心?我怎能向那阉党低头?唉!若是如此我听诸位安排!”
一听李崇文说出这话,其他人一愣,赶紧言说信得过他,表示让他拿主意,一切都听他的。
“咳咳~”
李崇文清了清嗓子,收起脸上苦楚的样子,挺直身子说道:“此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我李崇文定然是不怕的,如此宵小我还不放在心上~”
李崇文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虽是无具体应对方法,可众人依然是兴奋异常,喜不自禁的离开了李家。
当所有人离开之后,李崇文有些高兴的背起手在堂内踱着步,想着刚才的场景,多少有些民心可用的感觉,脸上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
沈望在寒风中假笑的脸发紧,心中亦满是憋闷,哪有时间去想他人的计较。
再看前来恭贺的宾客都是在丝布行业与沈家有往来的商贾,皆是看在沈家的面子前来捧场,钱业同行却无一人登门。
迎来送往,客气的寒暄抱拳作揖,一上午弄下来沈望是脸也僵了,胳膊腿也木了,最后咧着嘴被下人抬回后院!
在钱庄的后面有个青瓦小院,一间大正房配两间厢房,沈望把一间厢房改成了客厅用来见客,正房隔开前厅做书房,后室用来休息,而另一间厢房里住着一个神秘的人物!
沈望的书房却与正常的书房有所差异,书籍画作略少,多是一些手工物件,有那么几本书也跟什么朱学程学相去甚远。
回到书房沈望扭动着发僵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缓解,书桌上摆着的自鸣钟“当当”的响起来,按着弗朗机人的话说是下午三点了。
自打这自鸣钟摆上了书桌,沈望一直想不明白它是如何发出运作的,研究多天却依然一无所得,若不是听说苏州无人会修,沈望非将它拆开不可。
这时候门外有下人来报,弗先生求见,沈望赶紧有请。
不久屋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闪身进来一头金发,满脸大胡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却是正宗的弗朗机人!而这个蓝眼睛大胡子也正是住在后院厢房里的神秘人。
“弗先生请坐,尝一尝新来的茶!”
沈望请弗洛雷斯坐下,然后给他倒上一杯茶。
弗洛雷斯像中国人一样,吹了吹浮茶,轻轻的饮上一口。
“真美味的茶,很可惜在我的故乡喝不到!”
一口干硬的中国话,但是说得清晰流利。
“二少爷,恭喜你的钱庄开业!”
弗洛雷斯像一个中国人那样抬手作揖,微笑着恭喜沈望。
“如今二少爷事业有成,我也为你高兴,想来想去我再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今日就再为你上最后一堂课吧!”
沈望一愣,有些疑惑,难得的挡箭牌今天怎么打了退堂鼓?
“弗先生我感觉还有好多东西都不曾明白,怎么这就成了最后一堂课了?”
只见弗洛雷斯苦笑。
“非我不教,而是我已经没有新的东西教与你了!”
弗洛雷斯双手一摊,有些无奈,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与其他中国人是那么的不一样,其他人与自己接触无不是好奇而已,可是眼前这个中国人却不同,与自己做了一笔生意,用精美货物来交换自己的知识,这让他很高兴,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简单!
弗洛雷斯本是葡萄牙小商人,因载其货物的商船遇到风暴沉船,这直接使他破产,不得已他只好依附于大商人,随着传教士深入大明内地来碰运气。
在此之前弗洛雷斯随着传教士进到韶州,接着北上直达杭州府,在杭州府待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毫无收获,手里的银子也所剩不多,一咬牙继续北上到了苏州。
在苏州多日,寻求拜访本地大儒不成,便求见诸商,亦无所得。眼看着就要断粮,却有幸遇到了沈望。
见到弗洛雷斯,沈望也是颇为兴奋,在这个依旧古老的时代生活了二十年,自己已经几乎与这个时代融为一体,有的时候甚至快要忘记自己与这个时代的人是不同的,所以见到弗洛雷斯沈望心中又升起一股强烈的火焰,自己可以跟这个外国佬发大财啊,又可以为自己各种古怪的想法找个挡箭牌!
最后沈望想出来一个借口,以向弗洛雷斯学习的借口,一边温习着较为靠近现代的见识,一边拉拢弗洛雷斯做生意。
“这最后一堂课我想了许久,不知道说些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说说我自己的思考吧!
如你所知,我信奉上帝,相信上帝在指引着我。可是随着我所知越多,这种信仰却不再那么牢固,我发现越来越多的知识好似与上帝的存在有些违背,可我找不到这些知识哪里有错!可有时候我又在想这是不是上帝在考验我,考验我的忠诚!”
说着弗洛雷斯皱了皱眉头,抬起手用手指用力的按了按额头。
“这个想法困扰着我,无数次把我拉向深渊,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位伟大的学者指引,他告诉我,既然拿不定主意,为何不用那知识去证明上帝存在或者不存在呢?
那一刻我好似得到了上帝的指引,虽然知识看似是无穷无尽的,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找到到一个证明上帝存在或者不存在的证据。
沈,你懂我的意思么?知识是无穷的,你从我这里得到的总是有限,只有你不断的去寻找更多更新的知识,才能找到你所需要的证据!”
弗洛雷斯真诚的看着沈望,近一年多的时间一来,他无数次与这个年轻人交谈,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与他分享,而自己始终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想从知识里得到什么,最后一课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只能给这个年轻人一些鼓励吧。
“我晓得,谢谢你弗先生,说实话我在与你相识之前生活的很好,而如今我发现与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你的知识让我着迷,我自当寻求学问之终结!”
沈望点点头,对于弗洛雷斯的帮助于情于理都要表示支持!
“那我祝福你沈,送你一本书做礼物吧,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翻译过来的!”
弗洛雷斯拿出一本自己用线装的书,制作的到还像模像样,沈望接过来,看到上面用汉字大大的写着两个楷字:神曲,在下面还用小字写着作者但丁。
弗洛雷斯送给沈望许多本书,有的是他自己翻译的,有的是他人翻译弗洛雷斯寻到的,大多都是关于传教用书,很少带有文学性质的书。
“谢谢我的朋友,我一定会认真读的!还有我答应给你的货物会很快备齐!”
看着沈望一脸真诚,弗洛雷斯很欣慰,最后没说什么,静静的将茶盏中的茶喝干净,喃喃一句:“西方从来没有这么好喝的茶。”
……
晚饭的时候沈老头特意让沈望一同来吃,趁机询问今天钱庄开业的情形。
沈望张牙舞爪的将人山人海的盛况给父亲形容一番,沈伯渊沈老头摇摇头淡淡一笑,看着手舞足蹈的小儿子即使在饭桌上毫无规矩他也不舍多说一分,这要是其他人肯定会被老头狠狠的教育一番,在沈家只有沈望有这个特权!
“你呀你呀,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没个定性,做事一定要稳重,如此莽撞怎能成事?”
沈伯渊见缝插针的教育起沈望来。
沈望一吐舌头,稳稳当当的坐好。
“父亲放心,您的话我莫不敢忘,一直铭记在心,做事之前定要回味一番!”
“哼,嘴上说的好听,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说门亲事了,好收收性子,那我才放心的下!这事你娘都跟我唠叨好久了,切不可拖了!”
“一切听父亲安排。”
沈望嘴一撅说是听安排,那表情却是不像。
待沈望吃饱退去,沈老头又与大儿子沈斌了解些生意上的事情,最后又对他一顿叮嘱,让他多照看着沈望,莫不要让沈望受了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