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两盏,还尚温热,对坐两人,心思难料。
郑一官率先开口,先是说起自己义父李旦,沈望知道正事算是开始了。
“还望郑公子见谅,听闻令尊乃一等海商,事业宏大,所以多有敬佩,前日得知郑兴兄自泉州来,想着定然是有所了解,故冒昧打听令尊的光辉事迹,还望郑公子原谅在下的唐突!”
看见郑一官那样子,沈望心中了然,嘴上就顺着说些客气话。
郑一官听着沈望的话,心中颇为受用,端起茶盏轻轻的唑了一口,满脸的笑意。
“无妨,义父之名自当远播,更是我辈之楷模,就是我也喜欢听义父讲往事,每次都缠着他多讲些,听得更是热血沸腾,哈哈哈~”
说着他还仰着头笑起来,突然又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神秘兮兮的看着沈望。
“沈少爷,你事业做得如此这般好,且知晓义父之名,又与我说有生意做,莫非~”
郑一官说到这里,将话尾吞掉,略有深意的看着沈望。
沈望心中暗想,不知这人真的是如同表面这般简单,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亦或是大智若愚!
“不瞒郑公子,我确有此意,听闻这海贸乃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让人怎么能不心动?正是如此,才会贸然打听!”
沈望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坦然。
郑一官点着头,面露恍然,“我也听闻沈二少爷家世享誉江南,这海上的买卖可做得?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这海上买卖名声不好且危险也大,故才有如此丰厚的利润,不知道贵府可明了?”
郑一官这话表面上是替沈望考虑,实际上还是怕沈望做不了主,导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公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这买卖我自己做得了主!”
见沈望如此肯定,郑一官大为满意,满脸堆笑。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接着郑一官身子向后一靠,顺势转头对着身后的郑兴用了个眼神,郑兴一点头,郑兴一转身出了门,七斤见状知道两个人有事要说,也就出来且将门轻轻带上,屋里只剩沈望与郑一官二人。
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屋门响动,沈望在里面把门推开,右手一抬做请状,郑一官满面笑容,双手作揖,迈步出来。
沈望也随着出来,对着郑一官说道:“不知郑兄今晚可有时间,叫我尽些地主之谊,一享苏州之风华,二来预祝你我二人合作圆满!”
郑一官再拱手施礼,“那就让二少爷破费了,我等一直未曾真正见识过苏州之风貌,今有二少爷成全再好不过了!”
……
怡红馆是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月之地,此处多是达官显贵,士子富商才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扬州风月素来出名,这也侧面印证着扬州经济繁荣,腰缠十万贯,骑鹤去扬州!
相比扬州,苏州亦不多逞让,无论是苏杭熟,天下足;亦或是苏州绸,天下求。苏州一直以来也是大明经济重镇,烟柳风月不出其二。
怡红馆是一座二层木质红楼,楼外挂着一排排的赤红灯笼,在夜色中闪闪摇曳。
门口站着年轻的龟公殷勤的服侍着,进门后一楼有十六根赤红的粗柱,靠里是一座八尺高台,长,宽各约两丈,此时高台之上一位轻纱罩面的少女正拨弄着琴弦。
在高台之前有序摆放桌椅,一堆油腻的男人边听琴手里不停逗弄这怀里的姑娘。
从一楼两侧可上二楼,二楼皆是雅座,正对着一楼的高台,视野较一楼好上许多,且空间宽阔。
沈望与郑一官一行四人被门口的龟公引入,还未等几人的眼神在四周收回来,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扭着腰肢凑了过来,一到近前一股香气直冲鼻息。
“呦~四位官人快里面请,小娇姑娘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可千万别错过喽。”
一边说着话,一边抖弄着手里的红绸,身体很自然的靠过来。
沈望将整个怡红馆上下两层大致看了一遍,回过头对着浓妆艳抹的老鸨说道:“给我等在楼上寻个位置!”
一听沈望说要上二楼,老鸨的表情变得有些苦,“这位官人可不巧,今日是小娇姑娘病愈后首次表演,这二楼早已没有位置了,要不您楼下就坐?”
沈望没搭理眼前的老女人,冲着七斤一努嘴,七斤从布袋中取出一枚金锭,在老鸨眼前晃了晃。
老鸨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有伸手去接,七斤继续往外掏金锭,前前后后拿出五枚金锭对外老鸨的手里。
看着怀里的金锭老鸨才喜笑颜开,这五个大金锭可就是五百两银子,老鸨却也不再说没有位置了,殷勤的将沈望四人领上二楼。
这二楼人也着实的多,老鸨却也是费了番功夫给四人又加出来一个位置,也许是看在这五个金锭的份上,老鸨临走的时候还免费送了一桌酒菜。
伴着缓缓的琴声,几个可人的姑娘斟酒夹菜,不一会儿郑一官的脸上就泛起红来,手里也不再老实,左一把右一把的抓起身边的姑娘。
“沈兄弟今日让你破费了,他日到我的地盘上,哥哥我定会好好招待你。哈哈”
沈望也红着脸说道:“郑兄那可说定了,他日若有时间我定然登门拜访!”
说话间就听见楼上楼下一阵嘈杂,一个极尖利难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哎呀呀,各位官人晓得啦,请小娇姑娘啦!”
话音一落,一袭红衣缓缓飘落在高台之上,依然是轻纱遮面,怀里抱着一扇琵琶,先是向着眼前的客人轻轻一施礼,然后轻身落座。
顿时间刚才的嘈杂戛然而止,所有男人都屏着呼吸,目光都直勾勾的盯在高台之上。
婉转琵琶声起,细腻女声吟。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相许?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
一曲词婉转轻扬,余音绕梁,所有人都沉浸在小娇姑娘那动听的歌声就,但是却也能明显看到这些客人的反应,大腹便便的商贾望着红衣女子流口水,折扇纶巾的文人闭着眼睛一脸沉醉!
“好,一曲念奴娇,道尽读书人之不易,青丘子的词配上小娇姑娘的音律可谓人间几回有,此生无憾矣!”
小娇姑娘一曲罢了,全场寂静无声,突然间一道赞美之声打破平静,所有人包括轻纱遮面的小娇姑娘也侧脸寻声望去。
声音来自二楼雅间,发声者年近而立,身着锦袍,脚踩黑布靴,手持折扇昂着头迎着全场所有的目光。
这标准文人的打扮,使本来一些富商还想出口奚落,顿时就打消了念头,却也稀稀落落的叫起好来,都知道这些文人开罪不起。
“曲是好曲,声音更佳,哥哥喜欢,哥哥出钱姑娘快再唱一曲如何,哈哈哈!”
郑一官喝的微醺,他可不懂那些酸溜溜文人的意境,只是感觉唱的好听,借着酒劲出声起哄。
郑一官的话一出,锦袍文人脸色一僵,顿时不悦,这些文人最好脸面,此时却有人出声挑衅,肯定要弄清出声者是何人,所以就寻声看向郑一官等人这里。
眼神对上,沈望在对面的文人堆里看到了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崇文,很显然李崇文也发现了沈望。
李崇文附在锦衣文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锦衣文人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李崇文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玩味的看着沈望。
锦衣文人身旁一士子挺起身就要出声回呛郑芝龙,却被锦衣文人伸手轻轻的挡住,这时候连傻子都能看出来气氛不对。
那些富商即使再有钱可是面对超脱的文人士子,也没有丝毫的优越感,他们有些人认出了沈望,也认出了李崇文,可是李崇文身边的那锦袍文人却无人识得,在这微妙的气氛下,所有人都选择了屏住呼吸看大戏。
“楼外清风月影斜,阁内琴瑟音律佳,相引黑犬争相吠,更甚姑苏仲荣家。”
锦衣士子轻踱两步,随口吟出一首诗来。
此时身后的士子纷纷鼓掌称赞,连叹好诗。
郑一官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对着吟诗作对不懂,没有听出对面文人吟出的诗的涵义,且见对面的文人都在称赞,他竟然也叫起来。
“好诗,好诗配好曲,再来一壶酒!哈哈哈!”
众文人士子听到郑一官的高喊,“哄”的一声,又都朝着沈望等人指指点点嘲笑起来。
“苏公子好诗,那等无知小徒岂能听得懂,哈哈!”
“就是,就是,别让这等无赖,扰了兴致,且随他们去!”
那帮文人根本就没瞧得上沈望等人,出口嘲讽。
郑一官可能不懂,沈望却能听得出,那个文人所做的诗当然是在骂人,其中还特指沈望。
坊间传言苏州沈家的老祖宗就是朝初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后来沈万三被杀,财富被收,可是却有传言说充公的财富仅仅是沈万三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他藏起来了。
随着苏州沈家兴盛,传言再次被提起,说是沈万三后人躲过朝廷追杀,当所有人都忘记的时候靠着当初留下的财富让家族再次兴盛起来。
传言已久,沈家不予理会,锦衣士子诗中最后一句的仲荣就是沈万三的字。